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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不破不立
元宵节刚过，震泽镇上忽然又热闹了起来，接踵而来的达官显贵们将老百姓们吓得不轻，还好见他们纷纷涌入吴志雄的府邸，大伙儿才松了口气，要不然以为又出什么动荡了。
政界大员、名流富商无一不收到锦绣缎行的一封请帖，原来是吴家大少爷吴锦中已到志学之年，十五岁的年纪在吴志雄眼里已然是个小男人了，想当年的他早出来闯荡江湖了。当然众人皆知，吴老板生意如日中天，财富不可数尽，今晚这宴请可不是肤浅的来张扬自己的财力，而是想把吴锦中提前推到幕前来，预示着他便是锦绣缎行的继任者。
整个宴客厅内共设一十八桌，每桌八人，场面甚是热闹。每座均摆放着来自吴家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个细长的檀木盒，雕工漂亮，里头是一块丝绸手帕，可别小瞧了这手帕，这是远从四川成都觅来的雨丝锦，属于蜀锦中最具艺术特色的一类品种。而上面的刺绣则是花了大工夫找了湘绣传人定制的。这种以着色富于层次、绣品若画为特点的湘绣技艺，亦带着鲜明的湘楚文化底蕴。这已经是无法用价格去衡量的伴手礼了。而江海生作为吴志雄的老搭档自然也是不遗余力的帮他助阵，安排了整整一个营的兵力驻守，确保每位贵宾的人身安全。最后又安排了两个排的兵力将吴志雄包下的两个饭店隔着几条马路就封锁了，蚊蝇不进。
吴志雄领着吴锦中正一桌一桌的敬酒，什么司令部的、民政局的、财政局的、交通局的、公益局的、警察厅的现在又说自己改名啦叫公安局的、工农商会的等等，什么国内国外合资银行的、实业家族的等等，一应人等，无不夸奖吴大少爷长得那叫气宇轩昂，不日便是栋梁之材。诸如此类听得吴志雄开怀大笑，吴锦中倒是羞得脸更红了。
酒过三巡，大伙儿各自开启了茶会话，拼酒的拼酒，谈生意的谈生意，闲扯的闲扯，吴锦中哇哇吐了几口后，喝了碗醒酒汤，屁颠屁颠地揣了本画报找到了吴烈鸢，而吴烈鸢饮了几杯酒后一个人回了房正歇息着。
“大姐，你看，这是什么？”吴锦中笑盈盈地蹦跶进房，晃了晃手里的画报，忽然见她心不在焉，精神萎靡的样子，又关心道：“大姐，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吴烈鸢转过头，道：“没有。你不去陪客人，来我这干什么？”
吴锦中学着大人般叹了口气，道：“喝吐了都，可不敢去了。我没看到你，就知道你回房啦，想着你准无聊了，所以给你送样东西来。这可是我一个朋友从上海带回来的一本画册，叫《良友》，刚发行没几天呢，上海那边早一抢而空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他手里买过来的呢。”
吴烈鸢从他手里取过那本画本，随意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照相制版式印刷的画报，里面内容不仅囊括国内外军事、政治以及经济建设的新闻信息和图片，甚至还有国内外的文化艺术鉴赏，更有时下流行的各类服装款式、发型等等，好一本不俗的画报啊！
“这女孩是谁？”吴烈鸢指着封面上一个手捧鲜花的少女，好奇地问道。
“哈哈，大姐也觉得这女孩好看吗？我打听过了，她叫胡蝶，上海人，现在十七八岁吧，是个拍电影的，那个《战功》的电影里头就有她呢。”吴锦中得意地说道。
“哦，挺好的。”吴烈鸢点头道，同是这般年纪大小，人家都开始当演员，当模特了，自己到现在都一事无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也真是可怜。
吴锦中见她又落寞了，便说道：“大姐，你要喜欢，就送你了。你开心点嘛，这段时日你总是这么闷闷不乐，我很是担心，问你吧你又不肯说，哎，可别像外头那个女的一样，自顾自一个劲地喝着酒，还在哭呢，都没个人管她……”
吴烈鸢心里一暖，顿时觉得吴锦中似乎真变成大人了，笑道：“锦中，大姐没事，谢谢你。对了，你说外头那个女的是谁啊？”
吴锦中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吴烈鸢忽然坐不住了，想着那个哭着喝酒的女人，身上必然有着同样令人神伤的故事，索性理了理额头的乱发，出去瞧上一眼。
许留情正独自一人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中，倚栏听风，手中还捏半杯红酒，她凝望着遥远的星空，嘴角含笑，但那两道深深的泪痕在月光下展露无遗。
“有人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是吗？”许留情仰头饮尽了最后一口酒水，捏着玻璃杯的手指轻轻一松，摔碎在地，余光瞧见了吴烈鸢走来，又道：“对不起。”
吴烈鸢自小就认识许家两个姐妹，但从不交好，只是偶尔有宴会见上一面，她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也没这个闲情逸致，不过那一句话里包含着太多的无奈和绝望，忍不住答道：“或许吧，你看它的时候，或许你能感受到它也在看你。”
许留情认真道：“他是在看我，我记得他的眼睛，那么深邃，那么冷酷又那么火热……”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啊，吴烈鸢苦笑，不知不觉靠近她，一股沁人心脾的罗兰香水从她得脖颈、手臂、发梢中散发出来，但又显得如此了无生气。
“你在想他。”
“以前不敢，现在天天想着。”
“为什么不敢？”
“不配。”
这天下，还有配不上龙凤绣业大小姐的男人？吴烈鸢心中暗想，那人肯定很清高吧。
自己何尝又不是呢？爱情总是让人卑微的埋进尘埃，那个闪闪发光的人，他那么高高在上，很多时候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触碰不到，抑或是自己缺乏勇气吧，哎，一定是我那点可恨可怜可气的自尊心在作祟。
“那为什么现在又敢了呢？”
“因为他死了。”
那晚，月亮很圆，镶着银边的黄色光芒像层轻柔的绸纱笼在两个失意的女人身上，她们相伴无言，想着各自的心事，默契的感伤着。
宾客们一批一批回饭店休息了，几名来自联军总司令部的高官拉着江海生和吴志雄在书房内密谈着。
“现在国内形势变动很大，难保总司令会和北方的联合起来。国军势头很猛啊，如果要打起来，国军必然挥军北上，这华东片区不好说，不好说啊。”说话的是一名叼着烟斗的军长，巴喳巴喳地吸着烟，愁眉紧锁。
江海生道：“冯玉祥已通电下野，张作霖宣布东三省独立，最近时局确实让人判断不了，只怕一打便是连锁反应了，几方势力，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军长笑道：“今早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海生啊，你怕什么，朝不保夕的是我们当兵的，有时候啊，钱比枪好使，你说对吗？况且你和吴老板都富得流油了，你们那程龙银行搞得风生水起的，以为哥几个不知道？哈哈！”
江海生一愣，随即哈哈赔笑着：“哪有那么好赚的钱啊，老军长您可太高估我们了，都是小打小闹，您要感兴趣，欢迎随时参与进来！”
那军长吐了口烟，朝江海生瞟了一眼，缓缓说道：“海生啊，小打小闹能养那么多兵？我记得上头给你的编制加起来不过一个旅，我怎么听说你好像得有……一个师啊！”
江海生脸色突变，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吴志雄也顿时感到气氛不对，忙堆上一脸笑意，故意扯开话题，道：“这苏州城哪塞的下那么多人，哈哈，吴某记得上回见程处长的时候，谈起做生意的事情，他说他忙啊，那肯定忙啊，就推辞说没时间和我们玩这些小资本，后来啊，我说，这些琐事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你就挂个名，年底分红的时候来一趟，兄弟几个吃吃喝喝玩一玩。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军长眯松的眼睛一亮，“程处长参与了？”
还没等江海生回应，书房内几个人忽然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大伙儿心照不宣。而吴志雄心里的主意是更加的坚定了，这战争是绝对避免不了的，军阀割据，你争我夺还得持续不知道多少年，自己哪怕和他们靠得再近，但官毕竟是官，商毕竟是商，终究身份不同。这几年来，他总是隐隐觉得缺少一张护身符，没有丹书铁券的日子真是难过啊。但是总不能病急乱投医，谁都不敢保证当下哪方才是最终靠山，一旦选错，有可能还没开始享福就一起陪葬了。所以他的方针是，甭管谁来，他都不得罪，他都愿意花钱维系关系。
后来的谈话很轻松，但是却在江海生和吴志雄心里埋了不少阴影，军方对于他们俩的小动作是一清二楚，随时都有翻牌的可能，这种朝不保夕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同样有着阴影的还有赵千书，这次宴会他是以盛和旗袍大少爷的身份受邀的，父亲死活不让他穿着军装前去，非得换上一套西服，他只恨这吴志雄狗眼看人低，自己都位居步兵营长，军衔都少校了！他愤愤地拒绝了那些警察厅的官员和稽查处的官员提出去玩玩的邀请，一个人上了车，直奔西华，桃花那倒是能令他轻松不少，忘掉一些烦恼。
几个一道混饭吃的军官啐了一口，“什么玩意，谁不知道他那顶大檐帽子是他妈花钱买的，迟早败光他老头那点家当！”
其中王队长道：“行了行了，人家现在是江帅身边的红人，少说几句，小心隔墙有耳啊。”
“不说了，王队长，安排点节目啊，去哪玩啊？”
王队长摆摆手道：“你们自个玩吧，我得回家去，家里看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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