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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涯海角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果然是瘦了好多的。”虞美人,哦不,她现在叫叶天涯。自从来了长崎后,爹爹就不许她再用以前的名字,彻底把身份改了,连他自己也对外改成了叶守义,也是难为了这对远从中国来的父女,屡屡和别人在互相介绍的时候,总是一会儿说虞的,一会儿说叶的,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两个月后,才慢慢被他们自个儿接受。
此刻叶天涯站在卧室里的镜子前,试穿着一件由一个日本政客送来的春季和服,样式倒是漂亮,但穿戴过于复杂,旁边手忙脚乱的娇小女仆是从上海港口被虞守义看中后买下来的,她叫小芝,远没有四梅那么心灵手巧,但胜在头脑机灵,会逗小姐开心。
“我说小姐,这衣服好是奇怪,穿着就像黄浦江里捞出来的鱼篓,你就是里面那条鲫鱼呀!”
叶天涯问道:“黄浦江里有鲫鱼吗?”
小芝反问道:“没有吗?江河里不都有鲫鱼吗?”
叶天涯摇头笑道:“谁知道呢,没准还有水獭呢。”
小芝好奇地问道:“小姐见过水獭?”
叶天涯道:“没有,哈哈。不说这个,你也觉得这衣裳不合适吗?”
小芝道:“小姐人长得漂亮,穿啥都漂亮,但这件还真没您平时穿的旗袍好看,不过吧,那些日本女人逢年过节,遇到啥好日子,都穿这个,裹得一个个像粽子似的,看得我真想把她们一个一个串起来,扔进锅里煮了……”
叶天涯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人家的礼服,穿上了代表重视。还粽子呢,越说越不像话啦。”
小芝吐了吐舌头,刚想回话,听到玄关处传来脚步声,急忙低语道:“一定是老爷回来了,小姐您赶紧站好,我帮您整理一下,哎呀,这个板子是干啥的啊,那咋还有个枕头啊!”
小芝紧张得手足无措,她知道老爷的脾气,除了对小姐有好脸色外,对其他人都凶得很,简直就是不苟言笑。叶天涯道:“笨蛋,那叫带板,放置在腰带之中,为了防止带子起皱的。还有,那个怎么能叫枕头呢,那叫带枕,塑形装饰用的,隔在腰后。”
“叶儿,你随我来。”虞守义站在用纸糊的障子外说了一句后,就离开了。
叶天涯“嗯”了一声后,把和服脱了,换上了轻便的旗袍,披上一件大衣便走了出去,她知道爹爹这会儿肯定在缘侧等她。叶天涯刚来日本的时候,对于这边的房屋结构很不能理解,住惯了那座巨大而幽深的苏式园林风格的虞园,虽然到现在她也没搞明白虞园算是几进几出的大宅子,它简直就像一座小型的皇宫,大半天都兜不完。可这日本的房子总觉得怪怪的,什么都是小小的。好在虞守义将买下的那三所传统日式屋子进行了改造,花了不少代价,让当地的日本居民都为之侧目,这个中国人居然起了围墙,还圈了地,硬生生地将一片荒草地改成了一个前院,真是闲的。
叶天涯走到那条幽深的檐廊,这个地方称之为缘侧,眼前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里头种着一株山樱花,已有粉红与白色的花儿陆陆续续绽开,有一股优雅恬淡的气息传来。
虞守义背着手,面对着山樱花,说道:“叶儿,李家在这儿置办了地皮,在中华街起了三个门面,不日,李一竹的母亲就会搬来……”
叶天涯明知话中含义,但仍是低头说道:“爹,他们作甚,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虞守义怎能不知她的心思,刚来这儿的那段时间,她与自己赌气,写了无数封信寄往甪直求是服装店,也有寄给吴烈鸢的,甚至还有寄给赵千书的,每一封他都拦截了下来,他看过,或长或短,都是打听金志良的消息。也可能是时间久了,她以为车马不到,这些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她也就慢慢地冷淡了,他以为她会死心的,谁知铃木家搞了个什么展会,让她又开始重燃了期望,变本加厉的思念那个该死的金志良。哎,也不知那小子用了什么招数竟能让她如此执迷不悟。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他甚至知道金志良的一举一动,他也有些佩服这初生牛犊,敢与整个江南服装行的巨头们斗争,甚至还有些佩服他的天分与运道。
但女大当嫁,叶儿已经不小了,且与李家有过婚约,李一竹虽然算不上什么青年才俊,但胜在他对叶儿一片痴情,以及他的背景雄厚,乃经销英美火油的“祥记公司”和“裕华银行”的老板孔祥熙的亲戚,要知道孔祥熙的夫人可是宋家大姐宋蔼龄,其妹宋庆龄乃是孙文的夫人,换做前朝,那可是皇亲国戚,背景可谓雄厚。而李家起家的大部分生意都由孔家分拨,所以在江浙一带,李家虽然谨遵孔家教诲要深藏不露,不可招摇,但熟识的人都知道,李家私下的财力和人脉关系,可不比江南任何一个家族逊色。当然虞守义长期观察下来,最为看重的就是李家的稳固,不受军阀战争、国家动荡而影响,足以保证叶天涯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受危险。
可她偏偏爱上了那个每天都挣扎于生死线的金志良,这让他着实头疼。他道:“叶儿,这段时间,我已让王管家把苏州、上海、常州、杭州的生意逐步变现,我们大部分的资产正在转移到日本来,况且,日本人尤为注重茶道,但他们依然不懂茶,所以……”
叶天涯心里一紧,问道:“爹,您是什么意思?把虞园的产业全部转移到这个地方来?我们不回去了吗?”
虞守义没有正视她焦虑的眼神,应当说他是不敢,因为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引她生气,但他不得不说,“是,从此以后,再无虞园,我们所有的产业都将进入日本,我们也不会再离开这儿一步。这个月底,李海林会来这一趟,我们相约一道赏樱,届时日本的不少权贵也会参与,我是想,想……”
“您想在那时候让我和李一竹成婚?”叶天涯毫无表情的接话道。
“是。”虞守义回答地也很干脆,“但今年命理相冲,明年这个时候才可以,先见一面。”
两个人互相沉默着,没人试图打破气氛,也没人妥协。长崎的风有种湿漉的咸味,山樱花簌簌地抖了几下枝丫,落了几瓣花儿下来,摔落在油亮的叶片上,又翻滚了几下,摇曳着缓缓地落在了铺满细小的鹅卵石地上。
连花儿都知道落叶归根,虞守义又何尝不知,一大把年纪了,还背井离乡。但他别无选择,他将她抚养成人,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为她安排好一切,免得受她母亲那颠沛流离的命。从第一天抱起襁褓中的她的时候,他知道今后他的命运将会彻底转舵,他义无反顾地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护她周全,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应了一个承诺么?
一个遥远而熟悉,又在无数个夜晚令他魂回梦牵的吴侬软语响起……
“虞大哥,这孩子命苦,请你给她衣食,让她长大,如能无忧无虑,那是最好。无论她今后变成什么样的人,请虞大哥不要嫌弃她,也不要放弃她……”
“容儿,你放心,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去见一个人,见完后,我便常伴青灯,远离红尘。”
“容儿,你……又何苦呢!”
“请虞大哥……答应我!”
“我答应你!只要有我虞守义在世一日,即便我无饭可吃,也不会让她饿上一口。”
“谢谢你。”
那是他们最后一面的谈话,有一句话一直哽在喉咙口没说,他后悔莫及,容儿,如有可能,你也一并让我照顾啊!她转身离去的一别,竟是永远。而她要去见的那个人,虞守义一直查无结果,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一块心病。他眯着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同是一片天空,容儿啊,我该怎么做?难不成让她一辈子跟着我这个老头子过日子么?哪天我死了,又能把她托付给谁呢?
叶天涯招呼着小芝过去,边往门外走去,便说道:“让阿力开车,去找铃木先生。”
小芝咋呼道:“啥?找那个日本人,小姐你想做啥呀?”
叶天涯忙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嘘!别喊。走就是了,晚上请你吃天妇罗,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吗?”
小芝立马嘴角流涎,兴奋地点点头,不敢再发声,一溜烟跑去找阿力安排汽车。
汽车飞驰在长崎市宽敞干净的主干道上,街边商铺林立,什么巧克力店、蔬菜豆腐店、卖鱼的、卖米的、浴室、书店、理发店、美容店、照相馆等等,让人应接不暇,不是这边的建筑风格和民众打扮异样,而是那种忙碌而井井有条的生活状态,是在苏州看不到的。然而在往常叶天涯都会为之侧目,甚至要求下车散步,顺便观赏游乐一番,但是此刻她只想再听铃木上田说一些金志良的事情。其实她已找过他不下三次了,庆幸的是铃木上田比金志良还要话痨,谈起服装之事那叫一个喋喋不休,总有说不完的劲儿,要知道,在日本居然有人会主动和他谈起中国服装的种种话题,他自然是乐此不疲的。
冥想之际,一部银色的克莱斯勒汽车横冲直撞的驶来,吓得阿力连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路旁的一棵乌桕上,阿力骂咧咧道:“什么人啊都是!”
小芝回头看去,幸灾乐祸道:“哼!那不是姓李的那个人的车吗?看来,又跑去找小姐了,哈哈,哪知小姐都出门了呢。”
叶天涯不为所动,也不生气,也不厌恶,这个李一竹虽然顽劣,但对她倒是一万分的体贴温柔,从不做非分之事,甚至在旁人看来有种低声下气的感觉。只是她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冷漠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似乎毫无见怪,日复一日的激情满满。或许就如最近看的那本书里写的,这样的人有种受虐的倾向。
又行驶了好长一段距离,离铃木家越发靠近了。阿力突然大喊一声,随着一脚紧急刹车,汽车猛地停了下来,叶天涯和小芝毫无防备地弹起身子,冲撞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索性是牛皮包裹的海绵座椅,只是撞得有一些脸疼。小芝吓得破口大骂道:“要死了你啊!阿力,你怎么开的车!把小姐都碰到啦!回去看老爷怎么收拾你,哼!”
阿力喘了口大气,委屈道:“对不起啊小姐,前面有人摔到路上来了。”
叶天涯微微摇头道:“没事,阿力,你去看看那人发生什么事了?”
阿力应了,打开车门的瞬间,路边跳出一个单穿着袴的赤膊光头男,满脸横肉,手中举着一把旧式的武士刀,叽里咕噜地骂着倒在地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看他打扮似乎是个商家。
小芝“咦”的一声,表情极为厌恶,忍不住说道:“衣衫不整,肯定是个流氓。阿力快回来呀。”
叶天涯也是不想再看一眼,如此打扮真是有伤风化,但她仍旧解释道:“或是一个浪人吧,看像是流窜的落魄武士,他的袴前面只有三道折痕,按理来说应当要有五道……”
小芝好奇道:“裤子还折痕干啥?皱巴巴的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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