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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羽檄交驰
甪直求是服装店，大门紧闭。它同整个甪直乡一道沉在黑夜的寂静中，它太小了，丝毫不起眼；它的门面太破了，路过的人都不曾会刻意看它一眼；可它又太深了，没人能听到里头正有三个人在谈话，即便那个女声最后忍耐不住大声地哭泣起来。
虞美人赶回同里的时候，王管家还在外头联系人寻找金志良的下落，而虞守义也无计可施，他没能动用政府的势力，他不想因此再和江海生又过多的联系。可虞美人不依，最后差了一名司机陪她去了甪直，虞守义阻拦不得，只得再派一车护卫跟上，这金志良真是一个不省心的灾星，他真后悔那日在凌云衣行居然妥协了，不过也不算妥协，是虞美人拿着碎玻璃片抵在脖颈里威胁的。
真是和叶想容一个脾气性格啊，倔强，认死理，旁人的话始终听不进去！
“不愧是叶家二小姐的女儿，爱憎分明，有情有义。”梁秋从轮椅上微微扬起了身子，他已经好久没说话了，这会儿看着虞美人独自闯了进来，他皮笑肉不笑的赞赏着。
“给虞小姐披件大衣，夜寒露重，别受了风。”梁秋说道。
梁贪狼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从内院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件紫貂皮大衣，细软的貂毛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着，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虞小姐，在清朝这貂裘只有皇室和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才能穿的。当年深入阿尔泰山脉，死了三人才追捕到那头紫貂，体长五十公分，体重三斤四两，尾长十五公分，起码活了有十四个年头，真是一头紫貂之王啊。”
“要是你也去了那冰河苔原地带，死的就不是三个了。”梁秋道。
两人说着毫不相干的话，虞美人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接过那雍容华贵的貂裘，她又重申了一遍，“梁师傅，您再不救他，只怕这次他真的凶多吉少，志良一直说您神通广大，未卜先知，况且您是他最尊敬的师父……”
梁秋打断道：“最尊敬？或许不是了。”
虞美人双膝跪下，“您要再不救他，我就跪在这里不起。”
“那你便跪吧，这院子里跪过的人可不少，跪死过的人也不少。”
梁贪狼将梁秋推进房的时候，梁秋又道：“你要真能等，便等，有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吴三婶躲在一旁，见院中只有虞美人一人的时候，立即跑了过去，给她披上了一个棉衣，对于这个准少奶奶，她可是心疼不已，“虞小姐啊，小少爷他真的……很危险吗？”
虞美人感激地看着吴三婶，又泪如雨下，“三婶……志良他这次，真的……呜呜呜！”
吴三婶也陪着哭道：“啊，我命苦的小少爷啊！没爹没娘的小少爷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下去了怎么和老爷交代啊！梁秋个死老头啊，我下去了，我要告诉老爷啊，老爷啊……梁老头见死不救啊！他这是要让金家断后啊！”
风影婆娑，一阵窸窣声传来，一个黑影蹑手蹑脚从橘子树后蹿了出来，笑道：“我说吴三婶啊，您这么骂多不得劲，您应该冲进去把师父的轮子卸了，他就乖乖听你话啦，哈哈！”
“那我可不敢，他那破轮椅上装满了机关……你是谁？”
两人同是回头，借着月光看到一个穿着军装，面带疤痕的男子翩翩走来。吴三婶满脸的疑惑，随即那男子诡异地一笑，右手抓在脸上，猛地一扯，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他依然是笑着，但却没有先前的狡黠。
“七……七杀？”吴三婶瞪大了眼睛说道，“哎呀，我说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呢，你怎么回来啦！”
“二师兄，师父在房内等你。”梁贪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中，冷冷地说道，丝毫没有师兄弟之间的热情。
梁七杀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跪在地上的虞美人，啧啧地点头，边走进屋，边自言自语道：“小师弟可以啊，这娘子长得嫩滑水灵，比那些官太太阔太太可要美上千百倍呢。”
房内的煤油灯微弱的点着，只亮了房间的半壁，梁秋半个身子在黑暗中，他垂着头似乎睡着了。梁七杀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双黑亮的长筒军靴“噔”得一声架在了桌上，“我这一路……”
“脚。”梁秋道。
“哦，习惯了，习惯了，哈哈。”梁七杀嘿嘿一笑，赶忙把脚挪了下来，端起身子坐在椅子上，汇报道：“师父，您真是料事如神，赵千书那小子果然告发了小师弟和江海生的会见，还好我没露出什么破绽，这会儿小师弟正在监狱里关着呢。明儿押往南京的路上，我就来个狸猫换太子，您放心，狸猫我已经找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严重在哪？”梁秋问道。
“喂了迷药，被我关在县公署的密室里呢，那地方连江海生都不能自由出入，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梁七杀得意地回道。
“贪狼，江海生和赵千书现在在做什么？”梁秋问道。
梁贪狼道：“赵千书跟丢了，但他调兵遣将，挑了十几名亲信，据其中一名头目的小妾说今夜他们要在西山集合，不仅武装了起来，还带了铁锹和钢索，更诡异的是那头目还命手下去找桃木剑……江海生那没什么动静，他一直待在家中。”
“西山……铁锹……桃木剑……”梁秋闭了上眼，沉思片刻后，忽然睁开了双眼，“你上次说有个墓在缥缈峰。”
“叶想容的墓。”梁贪狼回道。
“咚咚咚，咚咚咚！”
服装店的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店内所有人都敏感起来，梁贪狼和梁七杀动作迅速，同时蹿身飞出，隐蔽在店内制高点，黑暗之处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的一举一动。
吴三婶轻轻地打开门的隙缝，一只手猛地伸了进来，急切地喊道：“大小姐！大小姐！有纸条！”
虞美人听到了自家司机的声音后，跑了出去，接过纸条一看，熟悉的字迹，上头竟写着：吴烈鸢有难，兰花小筑。
“大小姐，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塞进车里的，我问他是谁，他不肯说，他就说给金志良的，金志良找不到了，就给您……”
虞美人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店内，愤然扭过头道：“兰花小筑在哪？带我去！”
两部车从求是服装店门口掉头撤离，飞速赶往山塘街方向。而店内的人则松了口气，当梁秋还在思考赵千书异常的举动时，他又被空气中弥漫而来的松木油脂味给打断。梁贪狼跑进房内，道：“师父，我们被包围了。”
“七杀，太大意！你暴露了，赶紧归位，把他救出来。”梁秋面无表情地说着，但语调已有些许提高，看得出来他也开始紧张了。
梁七杀早已换了面容，遁身离去。
梁贪狼继续说道：“江海生已到门口。”
“梁老，江某有事拜会，请开门！”
门口传来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江海生勒令手下将求是服装店四周所有街道巷弄围堵起来，整整动用了一百多号人马，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他与梁秋不算陌生，毕竟是在苏州地头，十几年前梁秋还算愿意抛头露面，两人见过几次面。对于这个神秘的裁缝师，江海生知道他的威名与脾气，自古能人多怪癖，他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一个为官一个制衣，从来没什么交集可言。但后来梁秋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只是偶然会听到一些他的信息，但都无外乎他经营的求是服装店多么的古怪，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小到街边乞丐，大到富商绅耆，低至强盗流氓，高至达官显贵，只要出钱，他什么衣裳都做，毫无原则的一个人。所以他从未放在眼里过，而自从金志良出现后屡屡掀起波澜，求是服装店又重新在他面前冒了出来，这个地方似乎藏龙卧虎，愈加得神秘莫测。
他曾派人调查过它，但知之甚少，只知金清仁和梁秋是好友，也是生意伙伴，仅此而已。不过当他追查梁宏这人背景的时候，翻遍史料与清朝各机构资料后，意外发现了一条线索，梁宏先祖曾自改姓氏——瓜尔佳氏，在当时应是一场阴谋，姓氏自然是不能随意改的，原本梁氏为内务府包衣正白旗旗鼓佐领下人，即包衣汉军，与旗人是有区别的，为皇室之家奴世仆，因享有战功故有摆脱包衣之身份可能。但因一场阴谋论，使得其被皇室下了“子孙世代为奴，不得显贵”的圣令，实则对梁氏来说是一则永世不得翻身的诅咒。后随雍正帝创立尚虞备用处——粘杆处，从侍卫做起，最后因功身手了得，头脑机灵抓了不少“乱臣贼子”而深得皇帝赏识，渐渐的上位为管理大臣，一直延续至梁宏最后一任。而当粘杆处被废除之后，一干人等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此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被全部灭口，有人说是全部潜逃，更有人说是名义上的废除，实则藏得更深，在暗中继续扩大势力为皇室效力。
但无论何种猜测，有一条始终无法抹去的记录，梁宏的继任者名单中曾写着瓜尔佳·秋。要么是皇帝大赦，要么是皇室早已遗忘了梁氏曾经经历的那个阴谋圈套，总之这个瓜尔佳·秋，必然是叫梁秋，这个想法是江海生当时看到的第一反应，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年份差太多了，如果梁宏的继任者是梁秋，那梁秋现在起码也得有个一百多岁了啊……除了这一点江海生没想通外，其他的都足以告诉他自己，梁宏和梁秋的关系非但亲密，极为可能是血亲。要知道对于梁宏的描述可是清清楚楚写着，姓氏梁，名宏，字求是。
当江海生重复地喊了第三遍后，他挥了挥手，准备破门而入。此时的梁秋已取出抽屉中尘封已久的一封信封，将写好的一张纸条塞进去后，按上红印，上头还沾着一根稀疏的羽毛，递给梁贪狼后，道：“虎丘山下，哨箭一出，千军万马来相会。”
“师父，这是……羽檄？”梁贪狼惊道。
“说是羽檄，顶多算羽书，大差不差。去吧，自然有人接应你。”梁秋道。
“已经到了这地步了吗……”梁贪狼双手竟然有些颤抖，这封文书写着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鸽子窝里的那群信鸽背后是一张暗藏在江湖中的天罗地网。连他都不知每天来来回回的信息传输，对方到底是谁，有多少人，他们在哪。此刻，终于要现身了。
“你从地下室出去，带走冒文亮。嗯……再带上吴三婶，这个令人头疼的老妈子。”
“那您呢？”
“我还有话和江海生说。”
“可是……”
“他们还没这本事能伤到我。明日正午，你们再回来。”
店门原本就是破木板做的，此刻被两名士兵一脚踹开，“轰”一声后，破板子碎木屑飞溅一地。鱼贯而入的士兵们纷纷举起步枪，占领了各个角落闸口，三四十支松明火把将整个求是服装店映照得火红而亮堂，连老鼠和苍蝇都无处遁形。
江海生踱步走到橘子树下，端望着它，“曾经我也有一株橘子树，可它老是不结果子，后来，我便砍了它当柴火烧了。”
“我舍不得。”
梁秋瘫坐在轮椅上，双手吃力地攥着轮子侧的把手，艰难地推移着，终于他出现在了内院的门口。在场所有人都狐疑地瞧着他，稀疏的白发，身形瘦小如枯木腐竹，整张脸皮像是糊上的一层皱纸，这副尊容……竟是“地狱鬼手”之称的梁秋？
“哟，梁老您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您睡了呢？不好意思啊，多有打搅。”江海生上前一步，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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