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彼岸花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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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彼岸花开

这段时期是白色的,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字,一张张告示贴满了苏州城内八大城门,西阊、胥,南盘、蛇,东娄、匠,北齐、平,其时的五色旗本已稀稀落落,为数不多了,而现在它们被彻底拔出,然后烧毁,成百上千的青天白日旗在各个城门的城楼上、吊桥上傲然挺立,迎风招摇,它们以胜者的姿态俯视着这座古城。

繁华的阊门下车水马龙,街头贩子叫卖比划。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舔着一根糖葫芦走到城墙之下,他嗦着鼻涕,歪斜着脑袋瞅着那张告示,“叛什么……江海生以权谋私,偷什么,什么什么呀!”

小男孩读来费解,忙喊道:“姐姐,姐姐快来,上面写了什么呀?”

正在买菜讨价还价的一位女子无奈地走了过去,微嗔道:“就你事儿多,看什么呀?”

“喏,这个上面叛什么……这个字念什么?”

“贼啊,平日里让你认真念书你不念,连这字都不识,哼!这叫叛贼江海生……啊!”

女子吓得手中的菜篮子丢落,心中慌乱不已,她定了定神,确保自己不会晕倒,心中暗念:叛贼江海生以权谋私,偷挪军饷、工业制造费、民政建设费等共计三百六十七万余元,尽入私囊,大量购入枪支炮弹,意图圈地为王,举兵掀战,以保自身荣华权利,实乃旧派军阀之作,无视苏州百姓之生命安危。更勾结不良商户,投机花纱布,私控米盐价格,恶意扰乱市场,不顾百姓生活之根本。经查明,江海生暗中勾结孙传芳……

她已不敢默念下去,读来那真是字字诛心,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只记得最后写着,吴县军区新混成旅新任旅长赵千书因不满其种种作恶暴行,与其激战于西山缥缈峰,为护苏州之安全,英勇抵抗,与江海生同归于尽……

“姐姐!你怎么了啊姐姐!”小孩子扔掉了手中的糖葫芦,急忙去拉摇晃着身子的女子,她似乎快要晕厥了。

周边行人络绎不绝,无甚关心,一个近处摆摊卖糖粥的老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早些时间,有个抱着娃娃的年轻女子看完后就直接晕倒在地了。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当真呢。”

那女子道:“他曾救过我,他不是叛贼……他是好人……”

老者似乎听到她的呢喃之语,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朝周围瞧了几眼,走上跟前偷偷说道:“姑娘,不可多说,藏心里!大家都知道。”

女子默然,她将小男孩送回家后,马不停蹄赶到了上家府中,“总经理,出事了!”

“小兰,你不是休假了吗?怎会跑这来了?”

“江帅死了,我看了城门的告示……”

“你说的是这张吗?”

程龙银行总经理吴志雄坐在椅子上,举起了手中的那张白纸告示。

“您已经知道了?”

“不必担心,江海生在银行里的户头和资金全部转移掉了,记录也一并抹掉,要查也查不出。其实他们啊,也不会查,只是想多安一些罪名给他罢了,江海生没动过什么军饷,这户头里全是我给他的分红,他也分文没碰,干净得很。”

“可他不是什么叛贼,他是……”

“呵呵,政权之斗,可谓复杂,你管好自己便可,那份闲心你是操不起的。”

“是。总经理,那我走了,打搅您了。”

女子走至门外后,听到身后那人说道:“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得其福;不忍为非,而未能避免其祸。民众虽愚虽懦,但闭口藏舌不代表白黑不分。”

女子默默地点点头,继续走了出去。

吴志雄呷了口茶,抿了两叶碧螺春,闭上眼开始咀嚼,味苦。

“你也可以走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金志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很憔悴,身形更瘦了薄如纸片,“我曾经很恨你,想杀了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恨你。吴老板,你能告诉我,你是好人吗?江海生是好人吗?”

吴志雄睁开了眼,听闻好笑:“你不是来找烈鸢的吗?怎么关心起我和江海生是好人还是坏人了呢?”

金志良叹息道:“烈鸢不想见我,我也不强求,待她心情好了,再说吧。”

吴志雄道:“我说了,她早走了,前两个礼拜,她就去了国外。”

金志良不再纠结烈鸢这个问题,依然固执地追问,“吴老板,请回答我吧。”

吴志雄呵呵笑道:“江海生已死足有一个多月了,官方秘而不发,就是在收集‘罪证’,谣言已经止不住了,没办法捂着不放,所以现在才跑出来公告辟谣。方才那女子是我银行的一名行员,一个普通老百姓,我觉得她对江海生的态度也代表了一大部分民众的态度,你明白了吗?”

金志良道:“民与官,自然角度不同,这我明白。”

吴志雄摇头道:“你不明白,就如有人说我是善人,有人说我是奸商,得你好处之人自然夸你,被夺利益之人自然骂你。所谓泾渭分明,黑白分明,又怎可能?人心岂有一皮尺刻度那般精准,不容有错呢?”

金志良垂下了头,道:“我觉得我像活在一个谜团里,当我一层一层剖解开来,我以为我会明白的,没想却越来越糊涂了。”

吴志雄不是一个答疑解惑的先生,更不是一个有时间可以浪费在闲话上的唠客。眼前这名少年,他转变很大,吴志雄现在对他有诸多好感。似乎在很多人与人之间,会莫名其妙产生惺惺相惜之感,或是经历相同,或是言有共鸣,或是目标一致,又或是……正好对上眼了。

而在吴志雄眼中,金志良也算白手起家,凭借一己之力,以及高超的裁缝技艺撑起凌云衣行,一步一步,打通供销两个在生意上前后两极的端口,他这一路可谓龙头凤尾猪肚俱全。仅花了三年时间,便能夺得江南服装市场第二份额,而且还远销海外。说实话,真出乎他的意料,如若不是因为他在个人情感上放了过多精力,假以时日要超过自己也是不无可能。可惜了,凌云衣行自经历上次口诛笔伐之伤以及内部斗争之乱,他们无心管理,才导致现在关门闭客,无产无销。金志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当说,一切问题都是他领导和管理的问题。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社会阅历太浅。

吴志雄道:“你知道你父亲的衣行为何要取名‘仁德’吗?”

金志良摇头不语,他没听过,也没想过。

吴志雄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了院外,云淡风轻般宁静,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他缓缓道:“适逢时局动荡,天下战乱不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与你父亲曾是挚友,无数次畅谈未来,无数次扬言立志,呵呵,年少轻狂啊,不复再,不复再了。我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他,区区一个裁缝,又何德何能有救世济民之心,荒唐得很。他说,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你听啊,你父亲是何等的轻狂?哈哈。他做不到的,我嘲笑他,以他财力,救一人一时,救百人一时,哪怕救千人一时,便也救了,你不过给了点钱财,你不过做了件衣裳,你如何能保他们一世呢?更何况世间穷苦受难之人何止千千万万。他做不到,所以他以‘仁德’二字时刻警示自己,日夜瞻仰,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图个心慰罢了。”

金志良哑然,他从未听闻过关于父亲如此深入的言论,此刻在他的心里,有某些东西在撞开,他忽然觉得自己自小被冠以“报仇”之宿命是多么的自私、卑微、可笑。他远不及父亲之千万分之一。

吴志雄又道:“直到现在,我发现他不仅可笑,还很可悲。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一味倾囊而出,实在愚蠢。我一直想要赢他,很多人都说我赢了,但我自己清楚得很,我始终赢不了他的。他确实已达衣者最高境界,品行,有品有行,品德、德行。”

后来金志良走了,走的时候他很轻松,固然有很多疑问还在心中,但他豁然开朗,既然解不开了,那为何要让它们无时无刻的影响着自己,不如就藏封在心底,花开花落,日月星移,待它到了该解开的时候,自然也就解了。

一如他怀中的那封信,那封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的信纸,它已被捏得褶皱不堪。这是木子清受虞美人之托,转交给他的,他不会再去逼问木子清,她和王管家去哪了,哪怕大海捞针他也不会再去刻意寻找。他相信她,他也开始向命运妥协了,或是他开始相信了命运,敬畏天意。

虞美人说:志良,我以为自己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伤心地哭了。可当村民将我们救起之后,在民宿休养的那三天之中,我死而复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都是最快乐的,谢谢你,就像赐予我最幸福的美梦。但我当真做了好多梦啊,梦见了我娘亲,她让我好好活着。我梦到了阿布,他穿过大海,跃过山峡,他走过沼泽,涉过潮流,他站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那里蓝天白云,青草碧绿,美极了。他跟我说,往东走吧,不要回头,那里有我要找的地方。志良,《姑苏繁华图》未被炸毁,它尚在人世,终有一日它仍会引起祸乱,我逃脱不了这个诅咒的,我无法再承受失去任何人。原谅我的自私,志良,我要去找那个地方了,我想站在尽头,想清楚一些事。你不要等我,也不要寻我。去找烈鸢,她为你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

金志良当时对木子清说,其实你应该告诉我,她死了。

木子清说,那不行啊,她那天是求我骗你,骗你说她已经死了,但我做不到啊。我这人向来实事求是,你们谁不要为难我。要我守着一个谎言一辈子啊,那不得憋死我,你不得恨死我。所以她没办法,才写了这信。当时我看那个姓王的胖子很不友善,他那眼神中有杀气,估计想杀我灭口的,哼。

金志良再也没去过缥缈峰,他去了趟甪直,等他走进求是服装店的时候,所有物品陈设还在,衣裳饰品、炊具桌椅,都遵循着同一个规则原封不动的摆放着。他在那棵巨大的橘子树下站了整整一下午,这里一切未变,气味如旧,只是少了人而已。

金志良走的时候,封死了门,踟蹰了两步,随后笑了笑,说,三婶,你还真敢跟那老头跑啊,往后啊,有你苦头吃的了。

回南京的时候,木子清坐上车后就吐,吐着吐着就睡着了,她还是习惯骑马,不适合坐铁疙瘩。肖鹏一方面要护送金志良,另一方面是要去南京见佟明月汇报工作,他倒也不嫌弃满车的酸腐味,偷偷说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印堂之上有英武灵气,一看就是练武之人,还哀求金志良帮个忙,安排下让他们比试比试。金志良便打趣,你也帮我个忙,娶了她,回去天天打岂不是更好。

这一路关卡重重,但肖鹏的通行证一亮,行车畅通无阻,甚至备受礼待。金志良不免好奇,“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这般神通广大?”

肖鹏故意放大了音量,得意地说:“说出来吓死你,听好了啊。我们的组织叫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专职情报工作,负责军事谍报和电讯侦测等等。”

金志良恍然大悟,道:“哦,特务工作啊。”

肖鹏赞许地点头道:“哟呵,见识不小啊。”

金志良笑而不语。

进入南京城的时候,警备森严,俨然有一座首府之城的威严与气势。在这一刻,金志良已经决心要将生意搬回苏州经营,不知为何,他对于政权有着天生的恐惧,他对于那些军装更是避而远之都来不及。

路过凌云衣行的时候,木子清忙喊刹车,到了到了!金志良没有转头看,他依然看着前方说,肖鹏,麻烦去重生染坊,谢谢了。

没想,金志良扑了个空,整个城西似乎都在大迁移,忙碌的劳工们正在搬运着各类杂物,看样子应该有个把月的时间了。他问一个工人,“师傅,请问这里有个重生染坊,搬去哪啦?”那人脚步不停,回道:“你说俞老爷子啊,搬回龙宫啦,哈哈!”金志良也笑了,转而又去俞德顺赎回的当年那个老宅子。

俞德顺见到金志良的时候,激动的差点哭了出来,两人站在院子里不停地说着话。金志良说,老爷子您这院子修葺得真好,种了一株樱花,又种了一株桂花,漂亮。俞德顺说,你啊你,以后不准再动不动就失踪啦。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俞德顺忽然一拍脑袋,“正好你来了,随我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俞德顺打开一间地下室后,怒气就冒上来了,“就是她捣的鬼,写什么狗屁文章骂衣行,还怂恿学生举着旗拿着大字报游街,都是她干的,害得衣行被人抵制,生意都毁在她的手里了!真是家门不幸,我老俞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孽障东西!现在人也抓回来了,你随便处置,我绝无二话。”

金志良看着被铁链锁住的俞莹莹目光无神,头发凌乱、满身伤痕累累,看来俞德顺没少“招呼”她,可这张脸依然那么无所畏惧,仿佛做错事情的不是她,而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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