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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模范式约会
上海的第一场雪,在今夜的霓虹光中心虚地下着。
城市里的多数人都对这场雪没预感,气象局的天气预告也是始料未及的态度。起初只是寒流带来降水量极微的纷扬雨,突然变大,逐渐转成雨夹雪。
去往他预订好的餐厅路上,马路边已有被车辙挤堆出的冰泥,行人惶恐,车辆拥堵,红绿灯的红灯太久,公交车不断脱班……整座城就要在这一片雪污中沦陷了,我的裤腿全是泥水,双脚已逐渐丧失知觉,成了仿佛不与身体血肉贯通的义肢。唯有心是热的,不断地激发出勇气和幸福的幻觉,让人忘记身体的冷与痛,竟然有种走红毯的喜悦。
最后一段路程我是走过去的。大约两千米,出地铁站还需要转车,却发现前方路段堵车了。为赶时间,也顾不上薄丝袜细高跟鞋、衣装单薄,我在冰天雪地中匍匐,一心扑向预订的地点。
八点过十分,我冲进餐厅,未等前门服务员上前打招呼,已看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和应侍生交谈。大堂里仍然洋溢着新年的气氛,烛光暖暖,惬意温馨。
我用冰冷的手整理自己的仪表,然后面对服务员摆了一个姿势,“你看我感觉如何?”服务员说“很好”。我甜美地说声谢谢,自信地踏进餐厅大堂,直步走到陆竞城面前。他见到我,站了起来,看得有些入神,连忙起身伸手请坐。我说:“真不好意思,迟到了。”
“我也是刚到。”他说,“突然下雪了,这对上海的街道来说是一场考验。”
“的确是,”我说,“平时也堵,只是人们的心没那么焦虑。”只觉得浑身冷得要打抖,拿起菜单翻阅,“你来点菜吧,上海菜我不了解。”
他说:“我已推荐了几个,看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很信任地将菜单交给服务生,非常优雅地说:“尽管快点上菜就好,我没其他要求了。”
服务生走后,我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给你,我昨天刚看完的。”
他接过,看了一下书封面,然后微笑着说:“看完了我会寄回给你。”
“你是不是讨厌我?”他的客气让我真难受,我口无遮拦地说,“非要与我计算得一分不差,清清楚楚。”
他愣住了,无辜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觉自己说过火了,急忙给他台阶下,“难道这是上海人的传统?”
他的神色放松下来,“一种习惯吧。”
“不亏自己也不欠别人,这样就能安心睡觉,对吗?”我质问道。
“我说不清,总之大家都乐意这样。”他说,“小时候,我的邻居给了我一块糖,事后妈妈就买回一样的糖,并只给了邻居孩子一块。从那以后,我们两家就没再互换过东西,除了父母们会在一起谈天,小孩们会一起玩。”
“那邻居一定是外地人。”我说。
他感慨地笑,有点难为情。
于是我将他送的几米画册从皮包里掏出来,粗鲁地放在桌子上,翻开书后的定价,然后掏出钱包付款,元。陆竞城瞪大眼,感到莫名其妙,连忙说:“你这是干吗?”
我说:“这书我买了,今晚的饭钱我一个人付。”
“刘舒,你别介意……”他急于解释,尴尬得脸都青了。
我挥手打断他。“我想见见你,所以请你出来。”我说,“由此产生的费用我承担,谢谢你能来见我,我非常开心。”
他怔怔地注视我片刻,然后说:“能见到你,我也很开心。”
“那好,”我抓起服务生刚送来的红酒,给彼此倒上,“为相见愉快干杯!”我先喝掉自己的一杯,觉得一阵潮热涌上脸。我想象他眼里的自己,但愿是灼灼其华,面若桃花。假如真是这样,那么,我不后悔这一场冒险。
感情这东西,也只有抛开金钱利益等世俗关联,才能像陈年老酒般温润醉人。进餐过程中,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他突然问:“最近,她过得怎么样?”
事到如今他还关心陈佩琪,让我好嫉妒,脸上的喜色被刷去一半。原来之前的担心是对的,他此次应邀,不过是想通过我旁敲侧击打探她的消息。于是我佯装无所谓地反问:“你都没与她联系吗?”
“你多少了解她的脾气,打电话只会自取其辱。”
我干笑两声,“那你还关心她?”
“责任。”他的声音很轻快。
这话让我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他们修复感情的桥墩了,多么可笑而可怜的垫脚石。我不禁心酸起来,放下筷子,捧着酒杯陷入沉思。
陆竞城发现了我的异样,关心地问了一声,我逞强地保持住完好无伤的笑容,“既然放不下,就大胆地回去找她。一个男人,何必为面子而忸怩?”我面无表情地说,“爱情的王国是无情和吝啬的,女人们只肯委身于那些敢作敢为的男子汉,正是这样的男子汉能使她们得到她们所渴望的安全感,使她们能正视生活。”
他惊叹地抬了一下眉毛,像是有所触动。我担心产生误会,便婉转道:“这句话出自我刚才送你的书里。”
他讪讪地低头,强颜道:“我和她的事有些复杂。”
“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我怕他多虑,急忙澄清道,“也不要为这场会晤心有负担,好吗?”原本,我就不是他的什么,我也未曾能介入他的世界半步。
“谢谢你。”他沉重地说。
其实,我的心里特别难受,这个男人对生活有着太多无以言说的想法和顾虑。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他并非孑然一身,纯洁如雪地等待我在上面描绘五彩斑斓的历史,而是原本就肩负着太多的繁华,甚至拥挤得容不下我的一丝妄想。
这是我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了,失落,源于我又一次承认了自欺。这场没道理的爱恋,向来我都不敢有太多奢望,我对他的要求,从来都没多过一瞥。
这时候,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是马可乐打来的。我不想离席,当着陆竞城的面,微微低头接听。收线后,我发出沉沉长叹,脸上泛出一种很为难的神色。自觉今夜并不是什么好日子,不仅对深深迷恋的男子绝望,还接到了一个非要赴约的邀请。
陆竞城紧紧地凝视我,好像有话说,有些自责地问:“是不是我让你不快了?”
“怎么会?”我苦笑,“我只是在想,如何推托朋友的邀请。他在我的学校办了个画展,明天早上举行开展仪式。”
“那是好事情,应当去道贺祝福。”他声调激昂地说。
我冷笑,提不起精神。心想,还是要找借口推辞,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周末,怎么能让马可乐这家伙抢占去?除非,面前这个男人陪我去。
陆竞城见我怏怏不乐,便安慰道:“既然不想参加,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他温柔的模样真迷人,惋惜的是,他并不属于我,至少,我不是令他想主动攻击的对象。今夜相聚是我亲手制造的,满足了一时的思念欲后,余下的只不过是满地残红的失望。他就像深海中的水兽,看得越清楚,就越让人自知地离开。
可是我依旧迷恋他,深深地,以全力以赴的力量,追寻着这不属于我的光影。也许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天。假如他是一触即谢的昙花,那么,我情愿一辈子这样默默看着他,守护这卑微的感情,做一生的红颜至交也甘愿。只要我还能这样看着他,看到彼此白头,参加他的葬礼,或者是我在临终前与他道别。
爱情,不管以什么形式存在,我都会尊重它,被它禁锢一生。
我们一起离开餐厅,户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陆竞城主动提出开车送我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们并排而坐,没有对话。漆黑而寂静的车厢里,只有路灯一道道地光临,忽明忽暗,我悄悄地扭头望他的侧脸,雕塑般的线条,眼神专注,如海沉默。我看得入神,感到满足而幸福,虽然只能这样默默地遥望着。然而,他的车速好快,深夜的街道畅通无阻,只会加剧离别的速度。每越过一个十字路口,我都希望在下一个路口堵车,堵到天荒地老,让此刻变成永恒。
他发觉了我的凝视,扭头瞟了一眼,没说什么。
我自觉羞臊,低下头,没多久,视线又悄悄地转移到他身上。“就做朋友吧,一生一世的朋友不比情人差。”我默默发誓道。就让我这样不动声色地爱他,关心他,在乎他,至少还能这样傻傻地看他。
快到小区了,陆竞城突然问我想在哪里下车。我觉得他这个问题暗含多层意思。于是我说:“你觉得哪里安全,就在哪里停车。”真的有些厌了,随便他怀什么企图,我都不想去在乎。一个只能成为朋友的男人,我何必为他失落太多?
而他却笑了笑,直接把车开进小区,直到我住的公寓楼下才停住,把我吓得心跳加剧。他想干什么,难道不怕被陈佩琪发现吗?他们已闹翻,发现了又会怎么样,我多少总找到理由。即使这么想,我还是无法做到淡定。
车停稳了,我的心情更矛盾,他想跟我上楼吗?然后趁机会见已成仇人的恋人?陆竞城坐在驾驶室里不动,没下车的意思,但我不保证他对此没想法,楼上就是他昔日的爱巢,曾遗留下无数旧梦的地方,他绝对不会没有过纠结的欲念。
“不如上去坐坐吧?”我试探地问。
他宛然一笑,果断地摇头。
我紧张的心顿时松了,客气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转身伸手去拉车门。将要钻出去时,他却叫住我,探出头来问:“能告诉我你朋友的画展的地址吗?”这让我很讶异。他辩解道:“你不知道我很喜欢绘画吧,虽是不知名的画家,我也不想错过这画展。主要是明天我有空。”
我从皮包里掏出记事本和笔,给他写地址。纸片递给他时,神色充满疑惑,真不可思议啊。他扫视纸条上的字,非常坦率地问:“有没有空与我同行?”
我惊呆了,愣了数秒,才连连应答:“当然有空,当然了。”仿佛做梦一般。
“那好,”他微笑着说,“明天早上九点见。”
“好,好的。”我吞吞吐吐地答,不敢相信。
下了车,他把车窗摇下来,对我说:“晚上好梦,明天见!”
“路上小心,晚安。”我挥挥手,不舍地看车窗慢慢缩回去,吞灭了他的面容。站在雪花飘零的风里,我默默注视他的车开走,直到车灯暗淡于视野。我面向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就像不敢相信,明天我们还能团聚,况且这是他主动提出的约会。
这该不是梦吧?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放他说过的话,幻想着明天的再聚,心花怒放,飘飘欲仙,认为这是他对我的一种表示。心情冷静下来后,又很不自信地隐隐担忧,残酷的现实不过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欺骗。可是,他的眼神却如此真诚,今夜,他始终是真诚的。
周六清早六点,我迷糊醒来,立刻像弹簧一般腾起。陈佩琪昨夜回来得不算晚,我必须在她醒来之前离开,绝不能让她看到我精心装扮的样子,免得起波折。
我如履薄冰般地穿过客厅,偷偷摸摸地洗漱,仿佛进行一场危险的游戏。蹑手蹑脚溜出门时,有种顺利冲关的英雄之悦。我刻意选了距离小区门口一千米外的餐馆吃早餐,并将此定成会合点,在餐馆里等陆竞城到来。
我们俩会面时,陆竞城特意摇下车窗看了看餐馆门牌,问我这里有什么特色小吃,还以为我是个吃货,为满足味蕾而舍近求远。
我一直不清楚,陆竞城是如何看待我们三者之间的关系的。他似乎不曾刻意回避陈佩琪,也不想把我藏起来,难道他在拿我当示威的武器吗?作为对陈佩琪的报复。
情人之间这种低级的小把戏,我还是深有体会的。在大学里,我的同学和她的男友就以这种方式伤害彼此,为了出气和报复,相互地与对方的朋友谈恋爱,最终四个人大闹了一场,险些打架。
我的心事重重被陆竞城觉察了,他很直接地问我在想什么,把我吓到了。赶紧以笑虚掩,觉得还不是对他说明一切的时候,假装揉了揉喉咙,“今天早上的空气真呛人,我想我该戴口罩出门。咳咳……”我故意大咳了几声。
“今天早上有些雾霾,中午出太阳后就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答,在路口遇红灯时,他又继续说,“上海越来越不适合人居住了,都市的繁华只适合创造GDP。但是我不知道除了上海还能去哪里生活。”
“你在这里出生?”
“不,我五岁时来上海。”他看了我一眼,“大学也在这里读,交大毕业的。”
“你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意识到自己很犯贱地说错话了,赶紧澄清,“抱歉,我想我们不该谈论这些,你别介意,我们换个话题。”我自我介绍道:“我在昆明出生并一直到今年才离开,我觉得除了昆明,全天下都是我向往的地方。”
“这么说,昆明已让你产生城市恐惧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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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吧。”
这时,路口对岸的红灯由黄变绿,我们的谈话也中断了,将在下个路口接上。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唯独不聊陈佩琪。我是没资格问,他是不愿交付,她是隔在彼此之间的醒目的柏林墙。
我不能强迫他,也不必显得太刻薄。人都会有一些相同的原则,遗憾的是,唯独在处理感情的方式上,总是你前我后,态度各异。在没将“我爱你”说出口之前,我们还没理由执行道德纪律。
马可乐的画展办得非常小众,是在复旦邯郸路校区内的一间展厅里,除了他请来的嘉宾,多数是本校的学生。他悄悄告诉我,展厅是教授向学校申请的,免费用,为期半个月。画展预期效果是他的美术班学员将会在短期内递增。至于画作的销售等问题,他则指望今后能在莫干山举办一场展出。
给陆竞城介绍时,我特意端出挂在家中的高仿油画来扯关系,非常郑重地说:“他就是《星夜》的临摹者,马可乐先生。”
马可乐热情地高呼:“久仰大名,刘舒常对我提起你!”与陆竞城激动握手。
他那出乎意料的热情,真是太够意思了,让我在一旁尴尬得脸红。真想不起何时对马可乐提起陆竞城了,似乎没有过这回事,他们这可是初次会面呀。
刚好陆竞城的手机响起,他转到安静的角落去接听。我赶紧拉住马可乐盘问道:“我何时跟你提过他了?”
“呵呵,不用问就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他贼笑,“我不这么说,哪能帮到你呢,是不是?”
我刮目相看地推了他一把,“你行,混社会有一套啊!”
“收敛点,”他飞快地斜眼,“你的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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