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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君圣臣贤

柳绯烟没有回他的话。

她很清楚, 此时此刻，不论说什么, 对沈鹤白来说都毫无意义。

莫名的刺痛戳着她胸中某处，她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股尖锐的痛压制下去。

听着少年下意识流露软弱的声音，她很疼，可她知道，沈鹤白也很疼。

“鹤白, 我小时候，在西北军中长大，很多将士家的孩子和我一起玩耍, 一起习武。”

她声音平淡，随着漏入指缝的日光, 一起在沈鹤白的黑暗里撬开一道裂缝。

沈鹤白有些疑惑。他以为柳绯烟会说些安慰之类的话，谁知她说起了从前。

他放松身体, 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两颗脑袋挨着, 柳绯烟的话语就在头顶。

“西北军中的孩子，大多不知道什么叫干净, 他们从小就穿着兄长甚至阿姊穿过的衣服，戈壁上的沙棘和白刺果，在衣服上擦一擦便能吃了。”

“我是孩子里唯一一个爱干净的，所以总和大家玩得不那么愉快，我每每说脏, 说要爱干净，大家都会问我，哪里脏了？”

那样的童年，沈鹤白也有，只不过，他是问“哪里脏了”的那个。

柳绯烟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侧过头去看着沈鹤白：“沈鹤白，只有干净的人，才知道什么是脏，你看，烨王他可曾觉得自己脏过。”

沈鹤白没有说话，他眼睛生得好看，盯着人看时有几分自然而然的狠厉。他将眼睛闭上，整个人敛了锐利锋芒，只剩一身疲惫：“后来呢？”

午前，叶红棠与柳绯烟说那些往事时，柳绯烟也这么问过，她想起沈鹤白那把刀，带了些笑意，拍拍他的手背，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沈鹤白的嘴唇很薄，人说这是薄情，可偏偏他这个人为太多情所困，就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而言，他甚至有些过于柔软了。

但有趣的是，沈家在西北边线游走、保护了无数大盛百姓、斩杀胡人逼退外敌，被举国上下视作未来倚仗的四个兄弟，竟都是这般柔软的性子。

他闭上眼时，只是个普通的少年，最多，也就是比其他少年好看一些。

可上一世也是他，曾一身红衣，单枪匹马便能震退八方来敌；这一世也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死于胡人刀下，死于同僚设计之下，一夜之间，扛起了定国公府，踏进了金銮殿，一步步逼着祝云宸丢盔卸甲。

柳绯烟叹了口气，望着面前的沈鹤白，卸下一切的时候，他看起来很累。

“后来，我也和他们一样滚了一身泥巴，就再也没觉得脏了。”

“曹山泽的死，是祝云宸找人杀的，不是你。”

“郭大哥和你，和爹，和你的哥哥们一样，是大盛的好男儿，你说自己害了他，便是侮辱了他的抱负。”

“侯大人浸淫官场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不同祝云宸妥协会是什么下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选了自己要走的路，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你这是在轻视其他人的意志。”

她没见过这几位，可她知道，每个人都和沈鹤白一样，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决定，大盛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盛。

这些话说到这一步，柳绯烟便没有再说下去，她看见沈鹤白脸颊上有水光闪过。

沈鹤白躺着没有动，任由眼泪滚落，滑进脖颈。他何尝不懂每个人都走出了自己的选择，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忽略这些人为大盛做出的牺牲。

他尚在疑惑柳绯烟为何不说话了，有温热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颊，带着泪水，划出一道灼热的痕迹。

他睁开眼睛，望着翻身做起来的柳绯烟。

她将那根手指从自己脸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水痕：“但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是干净的，还是脏的，你都是沈鹤白，我都会陪着你。”

“你看，现在我和你一样脏了。”

她轻轻笑了，又将手覆上沈鹤白的脸，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那双眼睛太过干净，不该含着眼泪。如果可以，沈鹤白应该永远干净下去，但若他要朝万劫不复走去，那至少这次，她愿同沈鹤白一起走下去。

她话音刚落，手指擦过沈鹤白微干的唇。

温热的唇齿含住了她的手指，绕着指尖缠了一圈，将指尖沾着的泪舔舐了去。

柳绯烟整个人僵在榻上，不敢动一下，脸在刹那间红了个透。

沈鹤白抬眼看着头顶跪坐的姑娘，连眼角都带上殷红，一只手局促不安地微微抓紧榻上的被褥，伸出的手僵着，发丝垂下，似有若无地扫着他的脸。

他似是心满意足地轻咬了一下那节细嫩的指节，柳绯烟终于回过神，手指仿佛触到火一样飞速抽了回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鹤白，眉目间流出不知所措的紧张。

“不脏。”他抬手拨弄柳绯烟的头发，说自己的眼泪。

可这话落进柳绯烟耳朵里，便让她心里生出一块湿热的痒意，她想逃离这种自己从未遇见过的，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将失控的意识拉回来。

“放浪！”她低低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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