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更 (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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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她只安静地走路,却不与自己搭话,范翕唇角的笑便僵住了。他分明想着远离她,但是他和她说话她却不理会,范翕心里又极痒,极不适。他在心中暗想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和她说说话而已。

母亲总不会连我和她说话都会生气吧?

我又没有勾玉女啊。

心里定下后,范翕便噙着笑侧头,薄嗔她道:“为何不吭气?你在想什么?”

玉纤阿说:“我在想周天子。”

她在想周天子,想奚礼说的战事,想周洛如今的局势……

而范翕唇角的笑再次僵住了:“……”

玉纤阿心里有事,又想到不知道范翕知不知道奚礼说的情况。她暂时不与范翕争执,而是选择转头和他打探:“周洛……”

范翕冷声打断:“我不知我父王的喜好,你莫向我打听。我与他不熟。”

言罢,玉纤阿愕然间,见他一甩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那般负手快速走到前方,直接骑上马走了。

到他走了,玉纤阿才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范翕以为她向他打听周天子的喜好,打算讨好周天子。

天啊。她疯了么?

她就算真的打算讨好周天子,她也不会傻得向他去打听吧?她不会觉得他告诉自己假消息让自己失宠么?他醋得……都不多想想么?

玉纤阿捂嘴,噗嗤笑出了声。

而远处,范翕显然也回过神,他踟蹰着想停下马,回头看玉纤阿。结果听到后方玉纤阿的促狭笑声,范翕当是真的怒了,驾着马一去不回头。一旁追赶不上公子的泉安非常不高兴地瞪着这个将自家公子气走的女郎,简直不相信此女这样坏,气走了公子,还能笑出声?

此女太坏了!

--

奚礼走后,范翕几日都没有上路,一直在忙各种公务。玉纤阿疑心他知道北方的战事,也有心拖延。玉纤阿想向范翕打听,但范翕如今躲她躲得厉害,尤其是那天晚上她嘲笑了他后,他在她这里便如失踪了一般不露面。往日用膳时玉纤阿拖拖拉拉一些,还能看到他过来。现今他用膳都在屋舍中不出来,玉纤阿想向他打听消息,真的很不容易。

如今宿在三国边境交接的传舍中,范翕忙公务,玉纤阿除了收服曾经服侍九公主的那些侍女们,并无其他事务。大约是如今吃住好了,又暂时没有什么忧心的事,玉纤阿早上梳妆时对着铜镜左右端详,疑心自己好似圆润了些。

胸也丰盈了。

之前的春衫竟有些不能穿了。

玉纤阿微愕,脸红自己的无所事事,又想范翕见了她如今的样子,恐又会生气她吃得太好住得太好,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玉纤阿独坐乱想了一会儿,拍了拍滚烫的面颊,想自己真是想多了——

范翕见天躲着她呢,她纵是真的胖了,他也不会知道。

玉纤阿嘱咐侍女们重新制衣。

为了让自己清减一些,用过早膳后,玉纤阿没有如往日那般回屋中看书,而是选择在传舍中四处走走,消消食。侍女们跟随玉纤阿在院中散步,她们盯着女郎曼妙轻盈的背影,暗自想自玉女换了身份,连架子都上来了。越来越有真公主的范了。

而踩在花道上,玉纤阿手指点着下巴,正在思量如何寻借口见范翕,向他打听周王朝北方战事是否是真的。她正琢磨时,目中忽一定,看着隔着枞木树影,对面贴墙的长廊间,成渝等几个卫士带着一个老翁在行走。

玉纤阿连忙拉住自己的侍女躲到了树后,观察着。

成渝目光在对墙边的树上停顿了一下,他发觉了玉纤阿在那里。只是想到公子吩咐他们以后不要理会玉女,成渝便当做不知,继续押着人走路。而远远的,玉纤阿悄悄地坠在他们这行人身后,看成渝将那老翁领入了范翕的书舍中,关上门出来了。

玉纤阿捂着胸口,兀自羞愧自己忘了此事:她看清了,那老翁正是曾经在她落难时收留她的那位老翁。当日她在范翕那里见到,还想将老翁带走。但之后被一堆事打断,玉纤阿忘了老翁。没想到老翁竟还在范翕手中!

玉纤阿心里惊,想范翕打算对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做什么?他与她有怨,对付她便是,总来回折腾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意思?

这般一想,玉纤阿有了主意,便从树后绕出来,快步向范翕的书舍走去。立在门外的卫士和侍女当即拦她,不许她进去。但玉纤阿如今有了借口,自是作出一副与人算账的样子不肯放弃——

“范飞卿!你开门!”

--

范翕在自己的书舍中接见这位曾经收养过玉纤阿的老翁。

老翁垂手,忐忑不安地立在墙角。范翕端坐长案后,手指轻轻地叩着案板,语气温和地和这老翁说话。范翕此人,向来喜欢将人身上的一切都利用起来。虽然从这老翁身上已经榨不出玉纤阿的任何消息,但范翕还能榨取其他价值——

范翕柔声道:“老伯别怕,你曾收养玉女,我自是不会伤你。我只是见老伯口音是姑苏口音,想来老伯是姑苏人士,向老伯打听些姑苏的消息。”

老翁战战兢兢道:“公子言重。小人祖上三代都是姑苏人士,公子有想问的,小人知道的都会说。”

范翕问:“姑苏是否有姓虞的大姓贵族?”

“小人不知……”老翁仔细回想,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点了点头,“啊!当是有的!好些年前,小人曾在街上见吴王亲自扶一位女郎上车,那时街巷都在说什么‘虞夫人’‘虞女郎’。那是小人此生唯一一次见过吴王,小人跟着车驾追过,那虞女郎花容月貌,如天上仙子一般。小人那时从未见过那样的美人,才记住了许多年。”

老翁不好意思地搓手:“实不相瞒,之前收养玉女,正是因玉女貌美,小人想起了当初那位女郎。觉世道艰难,女子一人在世间行走不易,才将走投无路的玉女带回……”

之后的故事范翕已经从这位老人家口里听了无数遍。无非是说玉女在舞乐坊中弄伤了人,差点杀了人,官寺追捕,老人见她可怜将她藏起……

但范翕今日显然并不想听这个故事了。

听老翁说起“虞夫人”,范翕心中便剧跳一二。他坐得笔直,觉得自己终是能探知到自己母亲曾经的事迹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母亲非常人。他是从玉女身上,才渐渐觉得自己母亲不寻常的。

玉女骗他说自己是贵女,但玉女大字不识几个,一直哄他;可是虞夫人一直跟范翕说自己孤身一人,因虞夫人背后并没有势力,范翕以为母亲是贫女出身,因貌美才被献入周天子后宫。

但是虞夫人识文断字,琴棋诗画信手拈来,幼时范翕的功课就是她一手教的……自认识玉纤阿,范翕才知道原来贫苦人家的女郎,其实不应该有他母亲那样的才华。

他母亲一定不是如她口中说的那般普通。

可若他母亲是姑苏人,若母亲曾是贵女,是虞家女郎,为何姑苏虞家从来不曾找过自己?自己背后一点势力都没有,姑苏虞家从来视而不见?

范翕绷着声音问:“当真有姑苏虞氏?那为何我从未……虞家是否已经败落了,不复昔日光景?”

老翁迷茫道:“小人不知……那是贵族之间的事,小人哪里知道。”

范翕皱眉,正要问得再详细一些,便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听到有人在自己的书舍外争执,动静极大,范翕心中生起极大的杀意……但听到了那些侍女们吵闹中,偶尔听到了玉纤阿温柔的声音,范翕又一怔。

怎么?玉女怎会如市井泼妇般在门外争吵?

他喜爱过的女郎温柔可爱,绝不会如此!

是以范翕没有怒而起身,提剑杀出去,而是仍坐在案头,禀神静听门外动静。待听到都是侍女们在吵,玉纤阿只偶尔柔声细语地说一两句话……范翕的脸色便缓了回去,心跳也回去了。

吓死他了。

他以为他看错玉女至此。

以为她是他最厌的那类长舌妇。

幸好她还是温柔可爱柔声细语的……范翕兀自缓神,门砰地被撞开了,原是侍女们争执间,不知谁撞到了门上,两三个身影叠在一起,以非常难看的姿势撞到了门,噗通通,全都“哎呦”惨叫着跌了进来。

范翕静静望着闯入的这些人。

他目光缓缓抬起,看到错愕掩唇、好似非常意外地站在门后的玉纤阿,也看到脸色惨白的泉安等人。他们竟然撞进了公子的书舍中,服侍公子翕的侍女们脸色一下子吓得发白,觉得公子翕一定会杀了她们。泉安也是吓得跪在外:“公子饶命!是我处置不当,并非有意……”

都怪玉女挑拨!

坏人是玉女!

泉安目光不停地瞪向那盈盈而立、掩唇装惊讶的玉纤阿,他眼皮直抽,向公子暗示恶人就是此女,不怪他们。若是要罚,公子也一定要罚挑事的玉女,他才服气!

范翕额角直抽,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被玉纤阿气得麻木,他厌恶无比地看眼摔进他门中的那些跪地的侍女们,道:“出去受责吧。”

侍女们连忙爬起来出去,泉安看玉纤阿无事人一般踩过门槛,向屋舍中走去,泉安连忙道:“公子,玉女郎也该受责……”

范翕怒拍案,案上貔貅哐当被砸出去到门口那些叠在一起的侍女身上。侍女们以为他是无意的,惨叫不绝。而泉安听到范翕声音沙哑:“我能怎么责?!”

他是能杀了她,还是打她一顿,还是能在口头上骂过她?他有办法责么?!

泉安一时:“……”

在泉安愕然和不甘中,玉纤阿飞快地转身关上了门,将他们都关在了门外。玉纤阿当范翕如无物一般,殷勤又怜惜地去扶那个被他们这番动静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人。玉纤阿柔声安慰一番,转头指责范翕:“公子怎如此欺负老伯?”

范翕:“……”

他不吭气,冷笑一声,看着她要如何。

玉纤阿虽然是寻了这个借口来找他,但是看到老伯发抖,她又真心觉得范翕说不定如何吓着了老人家。范翕那般阴狠,书舍从来不许人进,谁知道他躲在屋中对一个老人下了如何重手。玉纤阿便安抚老人:“老伯莫怕。他曾答应我让我带走你,他不会伤了你的……”

老伯连声:“不不不是……”

范翕声音冰冷地打断他们的叙旧:“玉纤阿,我何时答应你让你带走我的人了?!”

老翁惊讶无比,被范翕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他不能理解,方才和自己说话还和颜悦色的公子,为何与玉女说话便这样凶狠……玉纤阿安慰地握住他发抖的手,回头对范翕道:“公子怎说话不算话?你确实答应过我让我带人走。”

范翕淡漠道:“我从未应过。”

他如今拿老翁有用,他要这个人帮他找他母亲的线索。他怎可能让玉女带走人?

玉纤阿看他阒黑的眼盯着自己,分明是反悔之兆,也并不是逗弄她与她开玩笑的意思。他显然是真心不会让她将人带走……玉纤阿一时间以为他要欺这位老翁,心里也急了,翻旧账道:“你那日确实应过我,你怎能反悔?你答应过若我让你……你便许我带走人。”

范翕唇角含了一丝笑。

玉纤阿忽而住嘴。

见他飞眉轻轻挑起,眼尾飞扬,目中漆黑光泽流光溢彩。他掀眼向她看来,目中光华缱绻,似戏谑,似玩味。

四目相对,他瞳似玄玉,玉纤阿眼神闪烁,不敢对上他目光。

气氛渐古怪而暧.昧。

听范翕慢慢说:“哦。你说的是那日呀。若让我尽兴了,我便让你带走人。”

“可你何时让我尽兴了?”

“当日不是没有成事么?”

玉纤阿面容刷地酡红,张口结舌:“……但我之后分明、分明……”

她翠眉含颦,似是而非地向他瞪来。而稳坐主位的范翕羽睫如扇,袖中手紧紧扣着案木。他耳根红了,几要渗血,但是他镇定坐着,俯眼淡声:“你挣得厉害,我确实未尽兴啊。”

玉纤阿:“你何意?你要再来?”

老翁尴尬得不知道该把自己缩到哪里去:……你们两个非要在我面前讨论这个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你们港,我太喜欢玉儿和公子这种对手戏了!想到这两人之后的几场过招,那个精彩,我激动得手指发麻那种!啊我就喜欢这无意中打情骂俏的调调啊~

嗯扔了1个地雷,似兮风月月非月扔了1个地雷

☆、1

玉纤阿问了“你要再来”那句话后, 她看到范翕面色一僵, 就知道自己驳他驳得太顺说错话了。以她和范翕如今关系,谈什么再来啊?

而且……玉纤阿拧了拧眉, 其实之前两次经历也称不上愉快。一次是报答范翕主动献.身,一次是他性情暴戾她试图安抚他……若说她享受到什么,倒真是没有。只不能理解, 她自以为自己牺牲已这样大,在范翕眼中, 竟是“你何时让我尽兴了”?

玉纤阿有心跟他辩驳……但是她突然听到旁边的干咳声,瞬间回神,一下子尴尬得面色完全红如新荔了。

范翕也是皱着眉, 心中如有两根绳在左右扯着他。当玉纤阿问他是否要再来,他左边的绳子立马扯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开口应;可是右边的绳子说不, 不能向前一步。

左边说这有何关系?母亲又不知道。且这是玉纤阿之前欠自己的,如今她只是偿还而已。纵自己打算与她就这样断了, 这分明是他之前该收的好处。这是之前的事, 不是现在的事。他仍可以索取之前事情的报酬的。

而右边的则大声嘲笑, 说你之狼子野心, 谁人不知?只要你上前一步, 日后你总会给自己找出无数个这样的借口,将自己不断拉入深渊,直到再也回不了头。明知不对,为何要涉险?不要给自己寻借口了!

范翕左右纠结, 指甲抠着案头边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玉纤阿这个问题时,见玉纤阿的面容先忽地涨红了。然后听到老翁咳嗽声,范翕醒神,他一下子也掩着袖咳嗽。想自己是疯了么?竟当着老伯的面和玉纤阿说这种事?

老伯心情复杂,又有些欣慰。之前公子的人将他从姑苏带到梅里,公子提起玉纤阿时咬牙切齿,好似恨不得活剥了玉女的皮。老翁一径担心,怕这位公子会伤害玉女。他总见不到玉女,也担心玉女的安危。但如今看玉女和公子翕争执的样子……二人该是有情,而非有仇。

公子是向着玉女的啊。

老伯说道:“玉女,你误会了,公子很照顾我,我在这里过得不错。公子只是想从我这里问一些姑苏的消息……我相信公子品性,公子这样的君子,岂会害我?玉女不要担心了。”

玉纤阿担忧地看老伯一眼,心中道:公子翕的品性?老伯你真是误会大了!他的品性,就是只做表面功夫,内心黑得已经说不清了啊。

又是一个被范翕外表骗到的人。

老翁低着头,不敢面对这打情骂俏的二人,干干道:“公子,老叟可否先行告退?”

范翕声音温柔:“老伯请吧。”

玉纤阿:“……”

她惊叹范翕变脸之神速,与她说话时就一腔火.药味,面对老翁时就温风细雨轻轻柔柔唯恐吓着老人。而如她所料,老翁人一走,门关上,屋中只剩下他二人,范翕方才脸上还挂着的面对老人家时的安抚笑意,便消失无踪了。

他向后一靠,冰雪面容凉凉盯着玉纤阿,道:“我寻老伯,是问些我母亲的事情。现在不放他走,是要他帮我做些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玉纤阿打量他:“你不会因为我的缘故,故意欺负老伯?”

范翕嗤一声:“你将自己看得未免太重要。”

玉纤阿便红了脸向他行礼:“那是我错了,误会了你。”

范翕对她的温顺向来是非常满意的,她一道歉,他心中便快活,不会再苛责她了。而玉纤阿道完歉后抬头,见范翕正含笑看着她,她一抬眼,四目相对,将他的眼神捕捉了个正着。

范翕一愣,收回自己的眼神,当做没看她。

玉纤阿也收回眼神。

一时间,舍中冷清而尴尬,竟无人开口。这般氛围,是他二人分明有情、却偏偏谁也不挑明时期才有的。只一会儿,范翕便受不住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他手托腮,侧过脸不看她,声音矜淡地问:“你还有何事?”

示意她没事的话就走吧。

玉纤阿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问他:“公子,我听了些消息,说北方如今有战事,不太太平。不知公子是否知道?我等本来五日就可到达楚地,如今却停滞不前,是否与此消息有关?”

范翕顿一下,心中念头起,想自己将消息封得这样严实,她怎么可能听到消息?啊,她唯一知道消息的途径,是已经离开的奚礼……范翕心里顿时恼意浮起,想奚礼凭什么连这样的消息都告诉玉纤阿?

她还敢说她和奚礼毫无私情!他们毫无私情的话,奚礼会连这个都说么!

范翕心中嫉恨得快要吐血,可是他又不能提……提,便是他放不下她。

玉纤阿便看着范翕的脸色变来变去,青青白白。她等了好久,看他仍不回头看她,只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与你何干?我为何要告诉你?”

玉纤阿静了一下,她忽而笑了笑。

静谧屋舍中,只听到她声音低怅又悲凉:“你总是如此,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便要自己去猜。我信息渠道不足,便容易因此作出错误判断。之前在吴宫时,我曾问过你是否要娶九公主。你那时就不肯明确告诉我原因,才让我、让我……将我害到了今天这一步。”

“事到如今,你竟还是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若我因此做错判断,又走了错路呢?”

范翕面色猛变,抬头看她。

他忽地站了起来,想来心中怨言也极多。他快步下了台阶走向她,厉声:“难道之前那还是我的错么?我不明确说九公主是献给周天子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安静待着,等我、等我的消息么?如果不是你主动搅局,事情会到今天这一步?”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你就不能等着我来保护你么?你只要静静坐着,等着我为你安排好一切。这样不就行了么?”

玉纤阿仰头,轻声:“我从不依靠别人的怜悯,将希望放到别人身上。你今日爱我,会帮我;若你不爱我了,我却被你宠成了废物,那我整日以泪洗面,你只会生厌,不会搭理我。到那时,我会怨你当初为何要待我那般好,怨你太过爱护我。”

“公子,人这一生这样漫长。今日之爱,明日之恨。都是难说的。”

“而且你这样的人……”

范翕被她气得红了眼,紧扣着她手腕,他将她搂抱在怀中,掐着她的腰,让她紧盯着自己。他怨恼无比:“我这样的人如何了?我这样的人在你眼里就是出尔反尔,今日爱明日恨的典型么?我这样的人也对你很好,从来没伤害过你!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长着一张薄情寡义脸?”

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她倒并不害怕。看他被她气得目中光亮,她却仍不退缩,仰着脸道:“是。你确实薄情寡义。不然你不会尚有着未婚妻,却只字不提她,只一味勾我上你的船。我当日问你是否有妻,你说你没有……”

范翕气道:“我本来就没有!”

玉纤阿道:“未婚妻也是妻!看,你便是这样薄情。你以前与人定亲,三书六礼,定无一有缺。想你也曾和别的女郎许过终生,和她花前月下……今日你对她弃如敝履,只字不提。我当你从未和女子有过纠缠,谁知你口口声声皆在骗我,还在我面前做出不通情的模样哄我,让我以为你第一次遇上心仪的女郎。你左哄她,右骗我,是否觉得辛苦?难说我的明日,不是她的今日!”

范翕:“你、你……”

他眼角发红:“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并未骗你,她那样凶悍,我本就不喜她。我何曾与她花前月下过?我是不得已……”

玉纤阿面不改色:“那你不是骗了她,就是骗了我,或者左右都在骗。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说她不好,便会在她面前说我不好。你不过是要将我稳住。我都能想得到,我一心以为你身边只有我,若如一开始那样与你回了周洛,我头顶立刻会多出一位女君主母来欺我。而你左右为难,白日向着她,夜里来慰我……与其如此,我倒觉得献给周天子起码不用受这种委屈,比跟着你好了很多。”

范翕唇发白颤抖。

他气血翻涌,被她话一句接一句地堵。他素来不太能说得过玉纤阿,心中一腔委屈,想说自己是为了地位才和那个女郎联姻,想说那个女郎对自己又打又骂自己不过是虚与委蛇怎会喜欢。想说他没有骗她,他确实从未对其他女郎用过心,他在她面前对情.事的似懂非懂并不是装出来的……

眼前潮湿,阵阵发黑,玉纤阿将将把话说完,范翕只张了口,一大口血便吐了出来。

他松开握她的手腕,向后跌去。

玉纤阿面色顿时一变:“……”

看他唇角渗血,跌跌撞撞地向后倒,玉纤阿心里也慌了,连忙伸手去扶抱他。可她又撑不住他的体重,两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玉纤阿抱住他,他脸靠在她肩上,竟还低着头咳嗽,不住吐血。

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断断续续。

玉纤阿脸白了,也怕了:“公子、公子……你还好吧?我、我去找医工……”

他一边咳嗽一边吐血,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找人。他抬目,目中潮湿,喘息着:“找什么医工?让人都知道是你将我害到这一步么?你一个假公主将我害成这样,你还如何自处?”

他疲惫道:“没事,我缓一缓便好了。我自幼就是这样,不能受气。”

玉纤阿心里一空。

可她又哽咽道:“你身体怎这样差……”

范翕闭眼,脸埋于她肩处。虽胸口气闷难受,喉咙间抑不住痒意想吐血,但是脸贴着她脖颈,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他心中又生眷恋,希望与她待在一起的时刻慢一些。

听她说他身体差,范翕哼道:“虚嘛。如你所说。你迟早气死我。”

看他闭着眼这样赌气说自己虚的模样,竟有些撒娇的意思。玉纤阿心里一软,抱他的手臂紧一分。

玉纤阿又暗悔,低声:“胡说。我哪里舍得气死你?”

范翕握她的手一紧,半晌,他柔声哀求道:“我真的不喜欢她,我只对你好过。她总是打我骂我,她见我温柔,见我脾气好,就总是欺我。我不喜欢她那样跋扈,我只喜欢你这样脾气的……你相信我罢。”

玉纤阿的促狭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他还受伤着呢,她就忍不住笑盈盈问:“哦,你不喜欢一般气你的,你喜欢我这样能把你气得吐血的?你怎这样喜欢受虐?”

手腕被范翕一敲。力道不重,但警告之意极重。

垂目看他,他眼睫浓黑覆于眼上,脸色苍白,他闭着眼,敲她手腕的力道却还有。流光照在他脸上,如秋日芦苇般苍凉皎白。玉纤阿看得心口疾跳,别开目不敢多看。怕自己心动太多。

玉纤阿抱着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他贴着她脖颈的肌肤温度忽冷忽热,玉纤阿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他不吐血了,玉纤阿才扶他起身,去屏风后的榻上歇息。安顿好他,玉纤阿仍不放心,打算悄悄去找医工问一问,能不能煎碗药来。

玉纤阿即将踏出门时,听到范翕喊她,她回头向屏风看去。

看不到范翕身影,只听到他淡声:“北方确实在打仗,我确实不急着北上。但你不必担心,除非我死,这些事都不会波及到你的。你大可好好地当你的假公主,不必想这些麻烦事。”

范翕柔声:“我不瞒你这些事。你日后有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便是,我再不会不告诉你了。但你若有什么想法,也与我商量商量吧。或许我能提供更好的法子呢?”

玉纤阿轻声应了好,便推门出去了。

--

于是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在范翕不再吐血后,又有所回升。

范翕都不太敢看她一眼,怕自己又生出什么妄念。

而这一次,玉纤阿做某事前,倒真的学会第一次来请教他的看法了。因范翕明确告诉她他不急着北上,显然要在此地多待两日,玉纤阿便让人传话给他,问他自己能否在边境街头去逛逛。

范翕自己不肯见玉纤阿,他让泉安去问她为什么要逛逛,是什么事。

泉安回来后回答:“玉女说是私事。”

范翕:“……”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想知道是什么私事。他想让泉安再去传话问,泉安叫苦不迭,让公子饶了他:“玉女那般口舌,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怎能从她嘴里打听到她的真正目的?公子若真想弄清楚,公子亲自去问啊。”

范翕便闭了嘴。

他不敢见玉纤阿,怕自己忍不住……

他有心不愿玉纤阿这样相貌的人出去乱晃,但他又怕自己拒绝了玉纤阿的第一个要求,玉纤阿日后再不来告诉他她的事情了。心中纠结,范翕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玉纤阿去逛逛的要求,并且,范翕将姜女派了过去。

说是给玉纤阿送了一个侍女,服侍她。

而屋舍中,玉纤阿与前来服侍自己的姜女面面相觑。站在美丽如明珠的玉纤阿面前,姜女脸色有些尴尬有些生硬,两人地位变成这样……姜女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玉纤阿。

好在玉纤阿不管是不是装的,表面上对姜女很和气,温温柔柔地接受了姜女这个新侍女。出门后,姜女仍绷着身,警惕着玉纤阿。因姜女现在在公子翕身边呆久了,她真是怕极了范翕那样把温柔当武器的人,偏偏玉纤阿和范翕一样。

姜女觉得自己命真苦。

想她这样的相貌,换到旁的主君那里,定会过得不错。偏偏遇上玉纤阿和范翕这样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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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知道范翕将姜女送来,是让姜女监视她。不过他既然送了,她也觉得无妨,毕竟她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并不怕范翕知道自己的行踪。于是姜女白日陪着玉纤阿,晚上再偷偷去向范翕汇报玉女一整日的行踪。

说玉女带着她,整日在边境之地的医馆晃来晃去。

范翕一愣,疑惑玉纤阿整日去医馆干什么?他心里一动,想她莫非是见他吐血,担心他身体,才去医馆问病?

姜女一板一眼地汇报,抬头,便见公子翕曲起的手轻敲额头。他微红着脸,神色略微赧然,眉目舒展间又有些高兴。

姜女:……不知道这个疯子又在高兴什么。

范翕咳嗽道:“无妨,你继续跟着她吧。”

范翕想若玉纤阿这般担心他的身体,也许过两日就会让人来给他送药。哎,其实他身体没什么事……不过被人关心总是好的。

然而范翕耐心等待了两日,玉纤阿一点问他身体的意思都没有。范翕不甘心,某日他主动在玉纤阿出门前在她面前晃了晃,玉纤阿向他行礼,却还是没有问他身体的意思。

范翕便知道自己恐怕自作多情了。

他心里不舒服,且羞且气。想她既然不关心他的身体,那她总去医馆晃什么晃?

范翕忍着气,继续每晚听姜女的汇报行踪。坐于舍中,办完一天政务,范翕听姜女说玉纤阿又去了一整天的医馆晃。他忍不住发怒,将案上卷宗一扔,吓得跪在下面的姜女发抖。范翕质问:“总去医馆干什么?总去不同的医馆干什么?她有什么毛病么?我看她身体好得很,面色比我还红润!她到底在干什么!”

姜女抖得厉害。

范翕阴沉道:“你继续说。”

姜女哆哆嗦嗦道:“今日女郎终于在进了那么多医馆后,看中了一家医馆的医者。她屏退了奴婢,与那医者在舍中说话。奴婢趴在门上听,因她二人声音极轻,奴婢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夜里回来时,玉女将那医者带了回来,对医者分外尊敬。”

范翕脸色阴晴不定。

他手叩案,始终想不明白玉纤阿的意思。他问姜女:“你是怎么想的?你整日跟她在一起,总有些痕迹能看出吧?说,说你的猜测!”

姜女犹豫一下,小声:“奴婢,是觉得、觉得……玉女说不得是怀了孕。”

范翕怔住。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

他喃声:“怎么可能……”她向自己要了避子汤的啊。

姜女大着胆子抬头看范翕一眼,见范翕脸色雪白,人却没有暴怒。姜女证明了心中猜测,想果然。姜女一时竟也同情玉纤阿,想玉纤阿要被献往周天子,却怀了范翕的孩子,这孩子是万万留不得的啊……玉纤阿那般聪敏,却不得不一人承受这些事,也是可怜。

姜女说自己的猜测:“女郎近日圆润了些,说不得就是因怀了身子,她心里知道,才那样照顾自己。她怕走漏消息,才不敢让我们这边的医工看,而是去外面寻医者。奴婢想,玉女当是不愿公子为难,才要请人帮她打了这胎。她不告诉公子,是不想公子难过吧。”

范翕彻底呆住了。

他在心中快速算时间,想她怎么可能怀孕?他总共就和她有过两次啊……三月下旬一次,四月初一次……现今到了五月,这、这若是真怀了……当是第一次时就怀的。

可是不是有避子汤么?难道她没喝?

她……她那时难道是偷偷倒了药,想为自己生个孩子?

范翕忽地起身,掀开帘子出去了。可他出了舍,在冷风中站了一会,步伐又僵住,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她不该在此时怀上他孩子的……可是难道他要亲自让她打了那个孩子么?

他可怜的玉儿,牵他魂,绕他魄,可怜可爱无人关心她。她受了这样委屈都不肯告诉他,不就是不愿他知道么?若他亲口说……她多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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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纤阿见到了范翕。

因范翕整日躲着她,她想见到他并不容易。他在她早上用膳时出现,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也不说话,他就坐在那里看她用膳。他用一种心疼的眼神看她……看得玉纤阿莫名其妙。

玉纤阿开口:“公子有什么事么?”

范翕低着头,声音戚戚道:“你今日还出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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