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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沈安今天很大方
放弃这两个字, 在沈安的脑子里盘旋,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绝不为难自己，饭是不可能不吃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吃的, 现在, 屋子里坐着的只有他自己, 他默默看着自己眼前的账本, 还有手边的凝光宣纸, 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叫了一声小六子, 小六子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沈安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给我研墨。”
他生来就是纨绔, 也只有步蘅对他说过一句：“我说你行, 你就行。”他让那么多人失望，可他却不希望步蘅失望。
步蘅对沈安并没有抱太高期待，她甚至想着，不需要他真的写二十页字帖，哪怕写五页十页，她也会觉得他孺子可教。
她带着衔英走进沈安的那间院子，沈安还没醒, 她独自走进了书房，在那张长条黄花梨木桌上，她看见了那叠宣纸，整整二十张, 一张不多一张不少，他字写得不好，这二十张写完也没有看出什么长进，可步蘅竟然觉得有几分动容。
双鸟长颈烛台上，堆了厚厚一层的烛泪，已经凝结干涸，不知昨夜到底燃了多久，步蘅把他的字帖放下，又掀开了那本账册。
沈安走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步蘅倚在窗边看书，今日不出门，她身量窈窕，乌发低绾，听到动静她抬起眼看过来，沈安有些赧然，可随即挺着小身板说：“字我写完了，总不能不让我吃饭吧！”
步蘅把账册放下：“小茶厅摆饭了，你去吃吧，回来我教你看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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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步蘅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在讲解的时候语气平淡，不像过去的夫子们常常带着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口吻，步蘅指着账本：“进减去缴，等于什么？”
沈安被绕得一头雾水：“什……什么？”
步蘅轻声说：“等于存减去该，这个式子记住了，这个账本你就看懂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中午，步蘅放下笔：“往后我每天上午过来教你看账本，你每天下午用来写字，不懂的可以去问我。咱们俩是一家人，你尽管问，不要怕丢人。”
说罢，步蘅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沈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宣纸，还有些如梦似幻，翻开账本，原本晦涩的符号确实不再像昨天看着那么迷茫了。
步蘅教过衔英看账本，她学了十多天才终于能把其中的关键理顺，沈安学到第五天的时候，已经能自己独立的记几笔账了。
“付租金、采购布匹、给绣娘付酬薪、店面日常经营，月底还要缴纳赋税，加在一起也就这么几笔账，”步蘅对着沈安笑了笑，“你学的真快。”
这是沈安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夸奖，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账本，步蘅继续说：“我学这些用了七天，你比我还要更快些，当真是让人钦佩。”
钦佩，步蘅说钦佩？
沈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步蘅是第一个钦佩他的人，她眼睛里含着几分笑意，身上美得仿佛闪光。
他有几分不屑地撇撇嘴：“你也不看我是谁。”脸上不屑，沈安的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过步蘅，她笑着嗯了一声，而后站起身：“我也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日后有不会的就来问我吧。”
看着步蘅从屋子里走出去，沈安倏而觉得一阵空虚，这一周来，他白天学看账本，下午写字，算起来已经有好多天每天在外面闲逛了，如今天气已经一日比一日暖了，小六子小心地问：“今儿茶馆的说书先生来了，二爷去吗？”
沈安有几分兴致缺缺，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衔英的声音：“二爷，夫人让我把字帖送来了，让我问您一句，您还写吗？。”
“写，我写！”沈安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把字帖拿过来，衔英笑着说：“我晚上再过来拿给夫人看。”
*
从永宁东巷回来之后，小六子发现自己主子的情绪格外高涨，他问小六子：“步蘅昨天是不是说，我要是有什么不会的，还可以继续问她？”
小六子听着有些一头雾水，依然点了点头。
“太好了！”沈安闻言，立刻向步蘅的房间走去。
沈安已经很久没有走进步蘅的小院子里了，她养的那只白色的猫儿就卧在廊檐底下睡觉，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落在门口的两口大水缸上，像碎了一地的金子。
他走进屋子里，呼吸突然一顿，步蘅正斜卧在贵妃榻上午睡，她的头微微偏向里侧，眼睫低垂着，嫣红的嘴唇不点而朱，竟让人能从里头瞧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早知道步蘅好看，但是两个人向来不怎么和气，以至于他很少有机会像今日一样，近距离观察她的睡颜，步蘅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沈安有些看呆了，直到步蘅缓缓睁开眼，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沈安才如梦初醒。
干！还有什么比偷窥被发现还要丢脸的事？
步蘅缓缓坐直了身子，她声音还带着几分初醒的喑哑：“二爷怎么来了？”
沈安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说：“你昨日对我说，若有不懂的再来寻你，今日立雪堂让我学着认一认布料，这些我一窍不通，所以过来问问你。”
步蘅微微拧着眉，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让我再睡会儿。”平日里的步蘅，笑起来时眼里光芒璀璨，让人不敢直视，好像是一块明珠，只能让人臣服。此刻的步蘅却像是收起爪牙的猫咪，温驯又柔旎，走出停云馆的门，沈安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
这阵子天气不好，由冷转暖，保不齐容易引发心悸。
走了没两步，小花园里的奴才们正在给海棠树修枝子，吵吵嚷嚷地在商量从哪儿开始修建，沈安叉着腰站在树边上：“都给我噤声！像是在菜市口一样，有没有点规矩？”等那些奴才们都老老实实地垂下头，沈安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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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日常穿的麻有三种，亚麻、黄麻、苎麻，丝有十四种，棉有三种。”步蘅手里拿着几个布片，“这几种最是常用，价格也最合算，绫罗蜀锦用得少些，因为价格最高，京中的贵女们卖得也不算多，绸用得多些，轻薄的做衬和裙，厚重些的做长衫与外裤，”步蘅指着其中一个布片，“绫大都用于书画装裱或制作寝袍，缎子表面光滑色泽分明，常见的缎子种类有四种……”步蘅如数家珍的模样，让沈安看得呆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步蘅微微垂下眼：“京中哪个贵女都是要粗通一些的，不然买了衣服被骗不就滑稽了，再加上这阵子掌握府中中馈，小库房出出进进，我也瞧见了不少料子，自然心中有数。”
沈安听闻此言，叹为观止：“真厉害啊。”
小六子趴在门边瞧了半天，拉了拉身边的衔英：“你瞧瞧，咱们这两位主子，像今儿一样好好凑在一起说句话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是不是说明往后也一直这样了？”
衔英跟在步蘅身边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步蘅也从来不把她当奴才一样吆五喝六，对小六子这样奴颜屈膝的模样十分不齿，她看着小六子说：“这谁说得准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的沈安气哼哼地说：“怎么有这么多，我不学了！”
“那前头学的岂不就是白费了？”步蘅声音紧跟着拔高，“功败垂成，功亏一篑？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愿意做，你不是不会，你就是不想，沈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沈安头一次被人质疑男人的雄风，一瞬间便觉得颜面扫地，下一句不过脑子就冒了出来：“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老子不是男人？”
空气陡然一静，小六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衔英眼中不屑的神色，她的眼神似乎就在说：就你们主子这样的性子，不把我们小姐惹火才怪呢？
这诡异的寂静只持续了五六秒，下一瞬，屋子里就传来碗盏被摔碎的声音，步蘅的声音显然也是出于盛怒之下：“沈安，你这登徒子！”小六子眼睁睁地看着步蘅大步走出屋子，脸上还带着怒气引起的嫣红，衔英连忙跟在她身后往远处走去。
小六子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想想屋里的沈二爷，他还有点犯怵，这时候可别把怒火发泄在可怜的自己身上啊！
反复给自己鼓劲儿几次，他才终于走进了门：“二爷，您消消气儿。这事儿不怨您，您别往心里去。”
小六子了解沈安，不管做什么事，二爷从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他只需要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就成了。
可坐在圈椅上的沈二爷，今日却不像以往那样，脸上带着怒气冲冲的神色。而此刻，他似乎像是在沉思：“六子，你说爷今天是不是说错话了，要不然，爷去找步蘅道个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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