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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沈安的心里话
沈安战战兢兢地迈进屋子里。这间居室向来是翰林院大学士待客的地方, 像他这样的庶吉士确实是没有什么权利能到这里来的。
屋子里染着沉香, 里头的陈设是紫光檀，静穆沉古，让人望而生畏。沈安走进门, 里头的黄花梨长条桌案前头, 坐了一个人。
这人沈安从来都没见过, 看模样约么六十上下, 须发半白, 看模样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 若不是手里正拿着翰林院今年新修的国史在看，沈安也许会以为他是修仙问道之人。
陶知行抬起眼来看向沈安，淡淡问：“你是沈安？”
沈安点头。
这倒是出乎陶知行的所料, 他对沈安的认识不过是局限于三五年前, 在太子宴上张扬而不修边幅的纨绔子弟罢了，没想到一晃数年，他眉眼间的狂放淡去了很多，此时此刻倒确实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也没有和他兜圈子，直说道：“你今年的策论，我已经看过了, 如今国库空虚，你说改稻为桑，可有什么凭据？”
沈安听他说话，心里微微一凛, 对眼前这人的身份也猜出了七七八八，他约么就是今年恩科的主考官，保和殿大学士陶知行，心里也不敢多出什么不恭敬的念头，把心里的话照直说了。
“国库空虚，按常理说，理应提高赋税，这是历朝历代都会做的事，可前几年朝廷大兴土木修了几座宫殿，北方有狄人，南方有匪寇，朝廷几次出兵，为筹集军饷已经增收了不少赋税，据我所知，南方一带甚至已经把赋税收到了三年后，寅吃卯粮遗患无穷，故而实在不能再加增赋税了。”沈安顿了顿，小心地看了一眼陶知行的神情，他垂着眼睛，脸上带着不可置否的神情，沈安有几分心虚，不过壮着胆子继续说，“如今我朝商税最高，若想增收，就该鼓励从商，江浙一带最为富饶，每年生产几十万匹丝绸外销往波斯各地，若是能多几万匹丝绸，便也是给朝廷增收。”
“我曾经了解过丝织品的市场和产业，江南种水稻，土壤水质也擅长种桑树，养蚕缫丝。只有蚕丝多了，丝绸的数量也就多了，便能借此机会丰盈国库。”
沈安一口气说完，而后抬起头看向陶知行。
“你说的不错，”陶知行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沈安，他的眼睛深处一片深邃，“你说的有道理，那我问你，改稻为桑，改多少稻，种多少桑？桑树三年才可用，可这三年农民该以何为生？农人靠天吃饭，若是不愿放弃土地又该如何？赎买土地靠的是粮食，国库能拿出多少粮食赎买土地？江浙一带的数万生民，失去了土地流离失所，若成了流民乱民，朝廷又该如何让民心归顺？”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沈安问得哑口无言，陶知行站起来：“你年轻，有想法，这很好。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牵一发而动全身。处处全是学问，沈安，你还要再练上几年。”
陶知行走出房间，翰林院大学士马荀淇恭敬地站在外面：“陶大人以为，沈安如何？”
“年轻，也还算有几分胆识。”
等陶知行走了，一个小翰林才小心翼翼地问马荀淇：“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马荀淇捏着胡子淡淡道：“陶大人这么多年，从来没称赞过谁，可见这位沈安，有些思路怕是和他不谋而合了，沈安今年的策论在哪？拿来给我看看。”
他翻过沈安的策论，沉吟许久，叫来自己府上的管家：“现在去江浙一代，买房屋土地，越多越好，快去。”
这些庶吉士表面上一团和气，可私底下却也是明争暗斗，谁都明白朝堂上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断然没有三百个位置留给他们，只能择贤者取之罢了。
三日后，由翰林院大学士亲自宣布了这批庶吉士的去处，有的留在翰林院修书，有的分配到京外，这些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沈安站在队伍中，脸上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完了，一定是他那一日闯了祸，陶大人看不起他这种耍小聪明的人，保不齐是要把他外送出京吧！
他哭丧着脸，冷不丁听见大学士点了他的名字：“保和殿群辅。”
在大学士中有首辅，次辅和群辅，群辅的人数最多，地位也比其他的低，可群辅一职便是入了内阁，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周围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沈安晕晕乎乎地从翰林院里走了出来，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小六子在翰林院外面等他，看见沈安脚步踉跄，忙问：“二爷，怎么样？”
沈安身上没带银子，问小六子：“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小六子不知其意：“二百两。”
沈安点点头：“走，跟爷花钱去！”
小六子看沈安心情很好，本以为他会给自己好好置办一身行头，没料到东走走西逛逛，竟然走到了卖头面的铺子里，先给步蘅买了一堆胭脂水粉，又买了两根红宝石簪子，心满意足。
别人高兴那是给自己买东西，沈安高兴是给媳妇砸银子，银子砸了便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沈安走进家门，感觉自己的腰板都挺直了，一进门就开始嚷嚷：“步蘅呢？步蘅在哪？”
他听见前院待客的小厅有动静，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步蘅步蘅，你瞧瞧爷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他脸上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可下一秒他看见沈延年从花厅里走出来，登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悻悻地喊了一句：“爹，你怎么来了。”步蘅也扶着衔英的手从花厅里面走了出来，沈安看见步蘅，登时眼前一亮，使劲儿对她使眼色：爷给你买好东西了！
听着自家儿子这老大不情愿的声音沈延年就来气：“张嘴闭嘴步蘅长步蘅短，好儿郎志在四方，偏偏你这不省心的，整日里围着女人转。你知道孟家那个娃娃，今儿已经被皇上封了文渊阁群辅，我特地过来问问你，你怎么样了？”
步蘅站在一边笑着劝：“沈安也是不差的，父亲得相信他。”
“信他？”沈延年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就他？别说群辅了，哪怕是能留在翰林院做个修书立传的小官我也烧高香了。”
话正说着，突然听见外头热闹起来，张管家三步两步跑来：“老爷，二爷，皇上的旨意到了，快接旨吧。”
沈延年一听，脸上还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打了沈安肩膀一下：“可以啊，到底没有把你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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