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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五十一

对面坐的女人用两只优雅地夹起一根香烟。细长的、带爆珠的、薄荷味, 不多时烟雾便模糊了她的脸。隔着烟雾看去, 不甚清晰的缥缈感给人一种跨越时代的错觉。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就总是烟雾，总是缥缈。

她很漂亮, 眉眼、唇舌、都是精心裁制的漂亮。——我原先以为她的美这么自然, 一定是没有动过刀子的,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缥缈的烟雾又弥漫起来。

我眼前一恍, 甚至可以透过烟雾, 看到当年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 她的名字叫陈希。她穿越时间和人海向我走来，没有现在的污浊，卷着一身的凛冽与白雪。

可她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三十多岁的、孤身一人的、无亲无故的、老女人。我总是这样调侃她, 她也从来没有在意, 总是一笑而过。每次我问她为什么不皈依的时候，她总是轻声告诉我，快了、快了。

她就那么盯着我、盯着我——她的目光向来是洞彻的，我就仿佛□□着。她的瞳仁里映出我的影子，尚且扳正、挺拔。

安泽，我的名字，一个老板圈里混得不好不坏的老板。我的太太温润端庄, 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家闺秀，我还有一儿一女，正凑成一个好字。按理来讲，我不该出去拈花惹草, 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拈花惹草，而陈希也没有刻意抛递橄榄枝，我们总是会在一种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见面，一来二去，我就被吸引。

我的定力或许不大好，男人没几个好到哪去的。

陈希是一个很吸引人的人。她在认识我之前，混老板圈，认识我之后，慢慢地就跟那些人断了联系。可能也是我比较舍得给她花钱，也不大会折腾人的缘故。她很白、很瘦，好像轻易就可以折断，好像大风就可以吹跑。

说实在的，她的思维和别人不大一样，我也知道她曾经做过心理疏导，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她就是那种，有着奇怪的个性，却令人深深着迷的人。

就像一只养不熟的猫。

不然我也不会在有家室的情况下和她不清不楚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觉得我在养情人，我一直觉得我在养猫。她的人是我的，可是除了人之外，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现在她在窗边坐着，看向窗外，两条小腿还微微摆动着，因此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球。

我瞥了她一眼，翻开了日记本。日记是她让我看的，她说我们可以进一步了解，我也可以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她这么说了，我也这么做了。

我发现那时候她的字迹清秀且稚嫩，而扉页上却写了一句美丽而绝望的话。

“天鹅一生中只会发出一次美妙的歌声，在它死的时候。”

那个本子我看过了，她也会凑过来补充一些情节。大半个下午，我没打高尔夫，推了饭局，没去马场，就听这么个小东西讲故事。讲得还是烂俗狗血的爱情故事，最主要的是，这个爱情故事里，主角是她和别人。

我一时有些怅然，一言未发。我甚至觉得，他们的故事也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为什么身在其中的人会伤成这样，我不能理解。——或许也有我被绿了的原因。

开玩笑，其实陈希并没有绿我，我们之间也谈不上绿不绿，哪怕她出去找个小的，不被我发现，那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发现，她最干净、纯粹的那几年，竟然统统与我无关。

统统与我无关。我生气啊。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故事，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烟雾从她姣好的唇瓣中溢出，这句话说的语调平淡，无悲无喜。她吐字很缓，却一字一字地敲在我的感觉器官上。她苍老的神态，平静的态度，远远超过了这个故事本身。

又或者是，这个故事已经很惊心动魄，是我的共情感太低。这一刻我想带她走，于是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吧。”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目光穿透烟雾对上人的眼眸。

女人稍稍一愣，随即笑了。那笑容倒很纯粹，没有丝毫掩饰的成分。“你愿意离婚娶我？”她又吊起眼尾，拿眯起的视线盯我，很像一只真正的猫。“八十岁的人了，沉稳一点。”

她开玩笑的，我却愣住了，瞬间我觉得自己尤其虚伪。真的，瞅瞅，我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我老婆对我不好吗，我儿子闺女不听话吗，我竟然要抛妻弃子想要私奔，我真是个疯子。

谢谢陈希，让我找回了残存的理智。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的时候，陈希又开口了。我有点怕她开口，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她活得太透彻，很多事情看得太明白，反而让我不明白。“我一生都在为演好自己而努力着，包括现在……”女人的眼神有一秒飘忽。“也是。”

我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钱还够吗，要不要再给你打点？”

陈希的眉头突然深深地拧了起来，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看到她的眼角渗出一点眼泪。“谢谢你，没有你我也不会多活这么久。我的一切你都听完了，听明白了，我的心里没有你，从来也没有过。”

“我知道啊。”我突然迅速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所以，你这是下逐客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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