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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节, 也是和姜老约定在天悦阁见面的日子。
明钰自早上起身后就有些心神不宁，这几天她逢人便打听这个大名鼎鼎的姜老, 都说他医术高明，恨不得有起死回生之能, 知道他名号的人无不推崇他。明钰也知道这其中有几分夸张在里面，但姜老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她自然心心念念。
要说真不在意, 都是假的，她只是怕满心的希望到最后全都落空，变成摸不着边际的绝望。
正好赶上休沐, 闵恪本来手头有很多公务, 就是休沐也不得闲，但今天全都推给修文。好在修文从小就一直跟着他，如果不是需要决断生死的大事，闵恪不出面也行。
去天悦阁的路上，明钰问起五爷的事，听府里人说，自从那天和离之后，闵怿就一直闷在品竹苑里没出来，萧桢看在闵恪的面子上给他放了假, 但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
“你不用操心他，”闵恪一提到闵怿就沉下脸，“如果三日过后还振作不起来, 这金翎卫指挥同知他也不要当了。”
语气对闵怿满是失望，明钰就想起有一次在怡棠苑外间，四爷出了差错匆匆来找闵恪，闵恪就毫不留情面地训了一顿四爷。对府中的两个弟弟，闵恪都是非常严苛的，也许是因为老侯爷和大爷都不在了，整个侯府都压在闵恪身上，所以他既当兄又当父，一刻也不曾松懈。
明钰心里也是觉得闵怿有些懦弱，把自己憋在屋里有什么用，要么去季氏面前转悠转悠努力挽回，要么收拾好心态奋起上进，如今这般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白白让他二哥担忧。
“楠稞呢？你把她怎么了？”闵怿的五日之期早已经到了，但他怕是没心情管这些事了，听说楠稞还是不愿意走，只不过不在侯府上了。
“她似有要事隐瞒，以此当做筹码，我已经将她交给暗影卫审讯了。”闵恪轻声道，眼神飘至前方，竟也有些魂不守舍。
暗影卫是萧桢登基后才迅速创建的一支暗卫，专供刑讯侦查和暗杀，处理一些不宜搁到明面上的事。明钰后来才知道，暗影卫就是她大哥一手建立起来的，也因此，大哥和恪守本分的父亲政见不合，多有摩擦。
“这两日暗影卫没有问出什么吗？”明钰也有些担忧，楠稞不至于将无说成有，能这样信誓旦旦，就肯定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而首当其冲的就该是他们五房。
闵恪摇摇头，看到明钰在愣神，就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太过担心，她只是一介女流，又身处内院，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明钰点头，但心里却丝毫没放松，像闵恪这样的男人，很多时候都不太相信女人的本事，他们志在天下，而女人困囿内宅，似乎给他们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但只要是人，狠毒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为达目的使出的阴招损招，都会给旁人造成伤害的。
“但愿她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吧。”明钰轻叹一声，只期望人心都良善一些，话刚说完，两人走到拐角处，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的姜玥。
她身后的两个丫头手里提着装着药材的纸包，似乎刚刚从外回来。
“二哥！二嫂！”她屈身行礼，明钰想到她马上就要成为大齐的公主了，身子一偏就让了过去。
姜玥动作一顿，脸色有些尴尬，闵恪先一步开口：“以后不用行礼了。”他们还没告诉姜玥有关圣旨的事。
听到闵恪的话，不问缘由，姜玥脸色就好了很多，闻言也不坚持，笑着问两人：“二哥二嫂做什么去？”
明钰跟闵恪对视一眼，她再去求医已经是对姜玥的不信任，如今又联系上了姜老，姜玥假借姜老跟他们通信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如若明说戳穿，只怕她脸上会更难看。
但是说谎的也不是明钰，她心里并没有什么负担，“约好了和姜神医在天悦阁见，现在正要去呢。”
“师父？”姜玥手上一抖，急急地问了出来，话音一出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看两人表情便知自己所作所为人家早就知道了，于是也不再装傻，“既如此，可否让我也随行？我很久没见到师父了。”
这个要求倒不是很过分，明钰也没想到她很快就能当没事人一样，心理虽有些抵触，但还是答应了她。
接下来的路段就要安静许多了，姜玥跟在后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而有外人在，闵恪就不再和明钰说正事，只是随意问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到了天悦阁，偃武正在门前守着，见到闵恪之后就迎了上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在顶上阁楼”。
天悦阁有三层，第三层是个阁楼，冬日寒冷，一般闵恪不会去那里。
抓住明钰的手，闵恪拉着她登上楼梯，虽然没人来此，但能看出还是有人经常打扫，楼梯的隔板上没有一丝灰尘。
到了最上面，明钰一眼就看到那个充满沧桑的背影，花白的头发披散而下，一身白衣胜雪，看起来比闵恪还要出尘，那真是要飞升成仙了。
然而听到声音姜老一回头，明钰彻底将方才的心思收回到肚子里。姜老笑眯眯地看着来人，举止丝毫和仙风道骨摸不到边，像个老顽童一般。
“师父！”还是最后面的姜玥先出声，快步走上前来，姜老顿时老泪纵横，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握住姜玥的手：“你这个死丫头，要走也不告诉老头一声！你可知师父多怕你出事？”
姜玥眼睛也红了，掩掩眼角：“对不起，只是……徒儿想燕京了，就回来看看。”
眼见着两人就要在此叙旧，明钰心里着急，可也不便上前打搅，最后还是闵恪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将明钰推至身前，对姜老道：“信中提到的内子，姜老先给她看看吧。”
明钰做了个晚辈礼：“姜老。”
姜老眨了眨眼睛，视线在闵恪和明钰之间来回移动，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啧叹：“几年不见，小二子也是有妻室的人了。”
小二子？
明钰一捂嘴，悄悄抬头看闵恪，果然见他皱了皱眉，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听到有人敢这么叫闵恪。
“快来快来，让我瞧瞧是什么奇难杂症！”姜老坐到椅子上对明钰招手，姜玥也走到他身后，趁他诊脉期间，就将自己看出的问题先和姜老说了一遍。
明钰见这个姜老如此为老不尊，心中本来有几分失望的，但姜老一搭上她的脉，马上就换了另一副表情，收起轻浮的笑意只剩下认真，她忍不住腹诽有本领之人果然都是有些性格古怪的。
闵恪站在明钰身边，手搭在她肩膀上似乎是在安抚，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搅，明钰甚至能听到外面积雪从树杈上掉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姜老又换了另一只手，期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神情难免有些疑惑。
他没像姜玥一样诊脉时问了很多问题，因为之前姜玥已经将明钰的情况复述地差不多了。
姜老一抬手，细细捻起自己的胡子，自己默默摇了摇头：“以玥丫头的本事，能看出这些没什么问题。”
“怎么说？”闵恪沉声问道。
姜老不看闵恪，只是看着明钰，说话的时候好像没掺杂一分情绪：“你身体弱，全是拜小时候不注意身体所赐，加上你湿气重，血气不足，小产容易血崩，反倒没有顺利生产安全。只是以你的年岁，生产总是风险更大的，所以五年内不宜有孕。”
明钰脸上一喜，问道：“五年是指……五年后就可以像正常人一般了吗？”
“不是，”姜老摸了摸胡子，“得需要吃老头我开的药才行。”
明钰的心忽上忽下的，没有着落，这结局在她看来，已经比前几天得出的结论要好太多了，她和闵恪也不至于没个念想。
“玥丫头说的类石女，比你要更严重，如果这几年还是不在意自己，那早晚会变成类石女，只是……”姜老说到这眯了眯眼，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明钰身后的闵恪。
“姜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闵恪先是拍了拍明钰肩膀，让她稍安勿躁，姜老的脾性他多少知道一些，总是爱把最重要的放在最后。
“玥丫头，你出去一下，后面的话你不宜听了。”姜老摆了摆手，如此明显的意图，更容易让人多想，姜玥犹豫不定地看了看闵恪和明钰，最终还是听话地下了楼。
等她出去了，姜老抿着嘴，双手在胸前搓了搓，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丫头最后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明钰脸颊一红，抬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闵恪，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问诊而已，没什么好羞的，就答：“算算日子，已有两月未到了，但我平时就同寻常女儿家不同，一般都在一月多，或者两个月。”
姜老点头：“嗯我知道。”
明钰消声，姜老又抬头去看闵恪：“小二子，你们俩上次房事是什么时候？”
这次连闵恪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他忍不住咳嗽一声，伸手掩住口鼻，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了别处。
姜老就拍桌子：“我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糟老头子都不羞，你们羞什么？快说，老头我是医者，才没工夫管你们房事！”
姜老说得有理！明钰给自己定了定神，认真道：“年前，不到一个月。”
“几次还记得吗？”
闵恪终于皱紧了眉头，沉声道：“这和治病有关系吗？”
姜老眼睛一瞪，说话可比闵恪有底气：“当然有关系！要是你小娘子现在已经有身孕了，我还怎么给她用药？”
这话将两人说得一愣，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随即意识到什么，两人眼里都有些不敢置信，脸色也凝重起来。
“就一次。”闵恪道。
总不会运气这么“好”吧！
姜老将头一偏，沉思良久，对明钰招了招手，“手放这，老头再看看。”
这次姜老谨慎许多，诊脉的时间也更长一些，但和上次不同的是，姜老脸色越来越凝重，最终竟然有些震惊。
他猛然从椅子上跳起，动作把两人吓了一跳。
闵恪觉得自己声音都哑了，嗓子紧了紧，“难道真的……真的有孕了？”
害怕比高兴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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