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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老了

长袖兜满寒风, 细碎的长发迎风而散, 一撮衔在嘴角，映得那抹笑更加张狂了。

乔商奏立在风中, 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铁链划在地上发出“咔喇咔喇”的声音, 留下两道磨痕。

他凑在太夫人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阿姐，你说我能不能平安到达岭南呐。”

他那样问, 好似并不在意自己能否到达岭南一般。

似乎已经知道这一去天高皇帝远, 恐怕凶多吉少，闵恪若想在途中使出什么手脚让他丧命，乔家人并不能怎么样。

就像当初的老侯爷一样。

太夫人闭了闭眼, 身前乔商奏的身影渐渐被黑暗隐没, 脑海中却又蹦现出另一个身影。那人白面皓齿，俊眉飞扬，明眸中装着未涉尘世的澄澈，他卷着手腕上的窄袖，嘴中犹自叨咕着。

“阿姐，前日来府上提亲的竟是武济侯吗？听说他十四岁便上阵杀敌，今年又领兵击退了戎贼大军，保住了长宁关，是边城百姓的大英雄！阿姐, 我好生羡慕！”

世事跌宕多变，谁又能想到许多年前钦羡武济侯的那个明朗少年，多年后的身体里会流着那样黑的血呢？

不过一瞬的时间, 太夫人想到了很多很多，再睁眼，乔商奏还是那样一副苍老狼狈的落拓相。

“这么多年了，”太夫人终于开了口，“那一晚的事，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一句真话。”

乔商奏眸光微寒，思绪顺着这冬日寒风飞啊，飞到长宁，飞到那苍凉无际的荒漠，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还有那堆积如山的尸骨。

“姐夫说，”乔商奏突然喝出一口寒气，语气却是那样漠不关心，第三个字拉长了尾音，目光含笑地望着太夫人，“南戎王奸诈成性，喜用奇兵，涧澜河……水路……小心埋伏，请之，你一定要守到援军……”请之，是乔商奏的字。

乔商奏学着武济侯临死时的样子，被枷锁禁锢着的脖子向上抻着，脸色已经憋得涨红。太夫人面如白纸，眼泪簌簌滑落，细细的哽咽声压抑在喉咙中，最后化为全身的抖动。

乔商奏还觉不够，眼神轻蔑地看着太夫人：“阿姐，他临死都未提你一个字，你却替他守着闵家至此……不觉得可笑吗？”

“闭嘴！”太夫人强压下泪意，眼中充满怨恨，“你便只需告诉我，侯爷中毒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南戎三十万大军压境，武济侯带领残兵整整守了十天十夜的城，将士们浴血奋战，以血肉之躯守护边城百姓的性命……没想到军报送回朝廷之后，朝中大臣却一个个地都进言武济侯消极怠战。

战神命丧沙场，又身中剧毒，尸体被抬回燕京才总算堵住那悠悠众口。先皇本就疏远闵卫两家总是害怕有一天江山会被他们夺了去，是以武济侯虽为国捐躯，却并未得到他该有的嘉奖。

间接导致长宁关孤木难支的，一是递送军报的人误了时辰，二是朝廷的争论延误了援军之机。

递送军报的人是乔商奏派去的，弹劾武济侯拥兵自重消极怠战的文官，朝中比比皆是，安王的人，魏王的人，甚至郑国公府……

乔商奏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反问道：“恪儿不是已经都查清了吗？他没告诉你？不然我怎么会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我要你自己说！”太夫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甲掐在手心里，留下一道道血痕。

乔商奏听着那声怒吼顿了顿，终于隐去了脸上的笑意，他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声音空洞：“流矢并未穿心，对于姐夫来说，那点小伤不足挂齿，箭簇上……也没淬毒，要了他命的那碗毒汤药，是我亲手端给他——”

“啪”地一声，太夫人终于忍不住，含恨地抬手一巴掌甩到了乔商奏脸上。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指着他，气到只能说出这句话。

乔商奏被打得偏了头，身子踉跄一下，本就有些单薄，这下直接摔到了冰冷的地上，面朝下，他吃了一嘴的尘土。

额头抵着土地，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那难以入耳的笑声最终渐渐放大，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乔家人一下就慌乱了，衙役将乔商奏扶起的时候，一个年过半百的乔家人突然挡在他身前，怒视着太夫人。

“你可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他问。

一个又一个人挡在乔商奏身前，防备的姿态，冷僻的眼神，就如对着一个敌人。

这些可都是她的亲人，为了那些虚幻的权势和地位，如今连人都不做了。

“你可还知今上是谁？”太夫人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声音之大，将城门驻守的将士都为之一振。

今上可还是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之上的萧桢，不是到如今都不敢显露野心的魏王！

乔家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乔家的郑国公都未亲自送自己的儿子，这态度表明了就是不愿意和世人撕破脸面。

如今还是萧桢的天下。

那老者收敛了怒容，对着太夫人盈盈一拜：“请之已是戴罪之身，罪名惩处都有了决断，太夫人还是不要过多为难他罢……”

太夫人冷笑一声，目光寻到人群背后扶着胸口咳嗽的乔商奏：“他一命可难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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