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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晨曦

燕京新雪, 素裹银装, 白雪覆盖了朱门玉瓦，将喧嚣和暗潮都隐匿在这片雪白里。

声音随风消弭, 刺骨寒风将枝梢托举不住的积雪扫过，摔落在地, 归于尘土。

一只鞋从上面踏过，然后是另一只, 无休无止。杂乱无章的脚印拓在雪地上, 来往的人阴翳的脸上挂着焦急，却又刻意压低声音，似乎不愿打扰这一安详雪景。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拢着袖子拦住低头疾驰的小厮, 声音里带着些等不及的焦虑：“侯府的人来了吗？”

那小厮不是打府门口过来的, 如此急色匆匆是有别的事，他先愣了一愣，待看清老者的脸才变了神色，恭敬道：“小的不知，侯府来人的话府门会有人通传——”

老者松开小厮，摆了摆手让他进去，又看了看房门，转身在门口来回徘徊，时不时看向府门的方向是不是有人过来。

温府笼罩在一片阴霾下。

然而他并没有等多久, 就在屋里传来一阵骚乱声的时候，府门那里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人撑着伞为前面的女子遮挡风雪, 两人不顾脚下路滑，直向这边奔来。

垂后的斗篷扫过一路雪花。

“七姑奶奶，您可回来了，老爷在里面！”老者脸上终于带了些喜色，急忙迎上前，随即给二人引路，推开了房门。

明钰闻到扑面而来的药香时候，嗅到空气中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端着的心便一点一点向下沉。

隆冬腊月，武济侯府在大清早就被搅了清净，从温府急急赶过来通传的人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说温府的大老爷病重，恐怕要不行了，让二爷和二夫人赶快过府。

明钰听到消息的时候，双耳顿时响起了轰鸣声，随即和还未上朝的闵恪一同赶去温府。

前段时间姜老一直在温府为温世梁调养，明钰本以为他可以撑过这一年，本以为还可以用多一点的时间来弥补两人多年来内心的空缺。

却不想很快就等来了这个消息。

明钰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迟疑地看着屋里的人。

大部分都在厅堂里安静地等待着，听见声响抬起头，见是明钰，却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是伸手指了指里面。

“七妹妹，你快进去吧，大伯父就在里面……”出声的是温明瑶，竟然在这种时候也放软了语气同她好好说话了。

闵恪将纸伞收拢递给下人，过去抓住明钰的手，将她冰凉的手包在手心里，轻轻向旁边拽了拽。

这一下惊动了她僵硬的身体，没有看闵恪，明钰迈动步子向里走，一步一步，慢慢加快了步伐，最终是跑到了里间。

温世梁躺在床榻上，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胡子也被染上了猩红。

原本跪在床前的三叔回头看了看明钰，叹息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似乎是要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明钰走过去，像刚刚的三叔一样跪在床前，眼前的人映入眼中，越发明晰了。嶙峋的骨骼，松弛的皮肉，瘦弱的脸庞，和无力的喘息，每一种明晰都在感观上给予她磨折。

常人甚至受不了这种场面，更何况那上面躺着的，是她的父亲。

“父亲……”明钰握住温世梁的手，指间带着颤抖，带了一路的寒气，她的手还没有父亲的手温暖。

温世梁慢慢睁大了眼睛，混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找寻到一丝理智，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抚上明钰的脸，替她将眼角的泪水擦去。

“别哭……”温世梁虚弱着说道，眉眼舒展开，带着绵浅的笑意。

这段时间来，明钰只要一回府，温世梁便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用一种很平和，很温暖，很圆满的笑看着她。

她每叫一声父亲，那笑容就加深许多。

“前日的……春卷……好吃，为父……都吃下了。”温世梁抻着脖子，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明钰愣了愣，这才回想起前日她来温府的时候，给他炸了一些春卷，后来风雪大了，她没来得及看他吃完就回了侯府。

像这段时间每一次明钰来的时候，温世梁跟她汇报情况的样子，像下次她还会来，而他还会这般跟她说话的样子。

好像没觉得自己会离开。

“嗯。”明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苍老的面庞，所有话都堵在喉中，她不想哭，因为那样似乎会让他放心不下，带着遗憾离开。

“下次，还给您做！”明钰忍住眼泪，笑着对他承诺。

在这之前，她还从未对温世梁如此笑过。虽然知道了隐情，虽然了解了父亲并不是一点也不关心她，虽然明白父女之间可以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她始终有些拘谨，无法真正踏出那一步。

而如今，她才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然而当温世梁听到“下次”这两个字的时候，原本平和的神情在一点点崩塌，他张了张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胸口的气息顺出来。

“你是……好孩子……和明玦……一样，“温热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一个一个字犹如从喉咙中扣出来一样艰难，“如果为父……能早些……”

后面的话被他梗在了喉中，似乎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嘴角向下扯了扯，表情像是一个委屈的孩童。

明钰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温世梁的手，将自己的难过全都掩饰起来，才又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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