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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沅芷（三）

在浮丘住了大半个月，姜凡自觉就如同蜀中经年不见太阳的被褥，成天团着抄书，都快长毛了。两位师兄弟不知在忙什么，这几日连面都照不到。日子真是无聊透顶了。

这日，她在“烟波海”抄了一整天的书，直到冷月当空，才手脚绵软、浑身无力地往外走。她住的地方原就跟同门们不在一处，与请艺的夏殊、桐枝不同，虽然挂着为师父抄书的名头过来，但肖家里稍有些头脸的人都清楚她是被宋昆送来避祸的。

肖易虽然不会拂了湘真子的面子，但也不会优待于她。故来的那日对她的态度亦是淡淡的，叮嘱她“好生抄书，修身养性”后，便命人把她单独安排在浮丘界靠后山的竹轩内。姜凡倒是对安排毫无异议。

不过，与别鹤君希望她修身养性，安心思过的愿望相比，她更在意后山山泉中的鲜美细嫩的三寸浮丘鱼，以及喝风饮露满山跑生得健壮肥美的泉水鸡。只是，后山总有勤练不辍的门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还没打算给师兄弟们招惹麻烦。只得暂时望之兴叹。

“请问……”忽然，有声音喊道，位置似乎有点高。满腹盘算的姜凡难免心虚地朝后退了一步，连忙四下张望。看了一圈，周围除了竹影松香什么都没有。

莫非，是山精野怪？她寻思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浮丘是什么地方？浮丘是有妙音伏魔阵的地方，邪魔歪道都要避开。

“兄台，上面上面。”这次她听清楚声音的确是从头顶几丈处传来的。细声细气的，是个孩子的声音。

她抬头，借着月光勉强看去，几步外是棵高大的菩提树，浮丘的上尽是这样的古树，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生得格外粗壮。疏影间露出一双可怜巴巴、怯生生的眼睛。再定睛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娃娃，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那身金丝银线的衣裳明明白白写着“我有钱，我很有钱”。

姜凡走到树下，含笑问道：“小兄弟好兴致，上面的景致如何？”

“……还行。”那娃娃带着哭腔回答道。“你能帮个忙吗？”声音包含惊恐，听着怪可怜的。

“那当然。”姜凡从兜里掏出朱砂，在地上画出个图案，然后仰头喊道：“跳下来。”

孩童在树上蹲了两三个时辰，开始因为羞耻不好呼救，哪知后面便再没有人经过，看到姜凡宛如救星。不过这兄台也奇怪，满口答应帮忙，转头不是找人也不是爬树，反而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纹路，让他往下跳。

这……可靠吗？他疑惑地望着树下清俊的少年郎。

“跳啊。没事。有事我担着。”姜凡见他迟疑，拍拍胸脯。

“……”但是等腿摔断了，一切都太迟了。

“信我。”姜凡继续说道，她的神色忽然从镇定转为惊惧，喝道：“小心，有蛇！”

孩童吓得松了手，身体直直摔下去。数丈的距离不算太高，但受伤足够了。他盯着青石板地面，绝望地闭上眼。然而，预料的疼痛感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软软绵绵，就像扑到一片棉花包裹的细沙上。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姜凡弯下腰，将孩童从地上抱起来。

“这……是什么？”孩童瞬间意识到之前姜凡是在诓他，也不生气，只是张大眼，惊奇地问。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软软铺盖符’。”还是之前面壁思过，觉得地上硌得慌，闲来无事自己画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救人，真该让那些说她“不务正业”的同门们看看。

“……”这名字也是够直接的。

孩童退了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管云舟，敢问阁下高名上姓。”

就比豆丁大点的孩子，一本正经地道谢，再看看岷山派那群野孩子……人比人，气死人。

“噗。”姜凡怕伤他自尊，把笑意压回腹中，也还了个礼道：“我是岷山姜凡。”

管吗？传说管家人个个才貌双绝，是了不起的世家大族。

管云舟问道：“你是姜家人？”

“没有没有，凑巧同一个姓而已。”姜凡摆摆手，半分不想跟姜氏扯上关系。

“哦，那失礼了。”管云舟毕竟是个孩子，面皮薄，猜错之后就低头不语。

姜凡见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但还是问道：“你怎么会跑到树上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不怕家里人着急吗？你是来浮丘当门生还是请艺的？”

她素来有什么说什么，管云舟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姜凡笑了笑说道：“你随意答，随意答。”

管云舟才慢慢吸了口气，说道：“我……开始见树上有只猫儿，以为它是下不来了，结果用腾云符上去之后，它跑了，我才发现自己不来了了。”说完他十分腼腆地摸摸下巴，见姜凡没有嘲笑他，才接着说道：“我自己偷偷溜出来的，现在估计在四处找我吧。我不是门生也不是请艺的，就是随兄长过来见见世面市。”说完，他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么晚还不回去，估计兄长又要一顿好骂。

“浮丘这么大，估计你家随从们也不好声张，搞得风声鹤唳的。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姜凡看他小小一个，毕竟有些不放心，于是这般提议。

管云舟想了想，又行礼道：“麻烦姜兄了。”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下来差点拜了把子。姜凡是什么人啊？岷山有名的闯祸精，同时也是师弟师妹们的孩子王。从小到大岷山周围哪个边边角角没有她的痕迹。她把那些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事情夸大了一两分当故事说给管云舟，听得后者惊叫连连，直呼痛快。

“这有什么？”姜凡笑着说，“你长大了也是如此。你们管氏也是人才辈出的大族呢。”

管云舟黯然道：“我？我恐怕不行。我是自娘胎里带出的毛病。灵根微末，长辈们都断言我这一生都不会有所作为了。”

这管家的长辈是不是有毛病？姜凡心想。这么小个娃娃，竟然就直接了当说“你不行，你以后就是尘埃”，未免太不慈爱了。但转念一想，大家族当中事务错综复杂，也不是她这种野惯了的人能参透的，便连忙岔开话题道：“嘿，灵根微末算什么？哥哥有空教你，灵气不足也能用符咒。以后靠符咒也能走江湖啊。”

“真的？”管云舟小脸上尽是喜色，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姜兄，你可不能骗我。”

“我这人吧，片鸡片鱼就是不骗人。”姜凡蹲下身，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子就是好哄，这才多大点的事儿啊，就高兴成这样。

两人一路走到浮丘东边的上三院，远远就听见人声鼎沸，间有脚步声纷纷扰扰，动静已是不小。

不愧是管家，就算到了浮丘也是住招待上宾的上三院，不像她只能被发配到竹轩。当然，相信管云舟的兄长也不如她“声名远播”。

“姜兄，你，能不能陪我进去？”管云舟垫脚扯她的袖子，有些担忧道。“我担心我兄长骂我。”

合着我在你兄长就不骂你了？姜凡心想。

“我兄长吧……比较好面子。”管云舟小声道。

孩子，你顶着这副无辜的表情，倒是把你兄长的性子摸得透透的。也不像个小可怜啊。姜凡心里笑得停不下来。面上还是一派正经道：“好，那我陪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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