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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洛川（四）
说话的那名青年靠坐在小轩右手边的圈椅当中, 穿了件佛头青的宝相花刻丝锦袍, 手中捏着把镶嵌有各色宝石的鞭子，有节奏的轻拍在另一只手掌的掌心。
姜凡的视线从这眼熟的鞭子, 移到他的面孔上。他生得浓眉大眼，并不出众。眉心有较深刻的褶皱，昭示平日是个多思多虑之人。
方才那句话虽是戏谑的腔调, 却透出一分认真。他举起茶盅，轻轻抿了口, 周身皆是上位者特有的威仪之态。举手投足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凡事都挂在脸上，与姜凡一齐饮酒作乐的少年了。
“哦, 我听闻管宗主少年时曾与那姜凡在浮丘有些交情，今日您这么一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有人笑道，语气中透着不知是恶意还是玩笑。
管庆余“碰”地搁下茶盅, 目光灼灼盯着那人, 笑道：“少年无知罢了。”但整个人浸泡在阴郁之色中, 如平静无波的深海，看似无害，实则能杀人于无形。
那人讪讪一笑, 心里却道, 这管家宗主果然如传闻里的。因为经历幼弟失踪，祖母去世，父亲卧床不起, 管氏内斗兄弟阅墙而性情大变，不但将长兄的性命断送，还将其余兄弟统统流放。
姜凡听了倒一点都不生气。在浮丘时她与管庆余的交情虽说不错，但远比不上与管云舟的。招摇山时，他肯带着管云舟到中途来阻自己，还没有动兵器，已经十分难得。她记得他这份情。
但四十多年前是个漫长的时间。人，是会变的。
她抬眸望了眼身侧的肖简，不知不觉唇边已经绽开一抹笑。
肖简正同姜眇说话，看她笑眯了眼，不由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沅芷君依然是沅芷君太好了。肖简，我上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才遇到你。”
说完，她惊讶地发现尽管面色如常，肖简的耳朵几乎全红了！
姜凡：“……”她轻咳一声，不知为何，老脸也红了。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如此郑重其事说话。
察觉到外面有人，轩内众人侧目望去。
一名年轻修士欣喜万分道：“这，这不是沅芷君跟不离兄吗？”
他青衫落拓，衣着打扮朴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在一众正襟危坐的仙门世家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正是之前在堕天城偶遇过的锦官城梁永宁。
他站起身，飞快走到轩外同肖姜二人行礼。
姜凡心想，这也太巧了。但仍笑道：“永宁兄。”丝毫不提他们不久前才在堕天城见过的事情。
梁永宁也不傻。行完礼与他们寒暄。内容不外乎“自己也是刚到洛川城”，“洛川同锦官城相比毫不逊色”，“城中好吃好玩的地方都在何处”云云。他同姜凡聊得热火朝天，愣生生把一面之缘谈出至交好友的气氛。
众人：“……”。完全没料到这根木桩子同浮丘还有交情。
锦官城梁氏他们原先是看不上的。尤其这梁氏的宗子进门后除了吃就是吃，无论任何事都只是憨笑，久而久之，众人很有默契的不搭理他了。
见梁永宁与那浮丘的门生热络非凡的模样，众人皆站起身，齐声道：“沅芷君。”
肖简面上淡淡的，回了一礼。由姜眇迎着，掀袍进了水轩。
依姜凡的地位自然只能干陪末座，但她挺乐呵的。嗑着瓜子，看得一场好戏。肖简可就惨了，刚坐下就险些被唾沫星子给淹了。问他身体安好的就有十几个，然后一群人嘤嘤嗡嗡，如同苍蝇见到了蜜糖，什么鸡毛零碎的事情都要问问他的意见。
“天下之书尽藏于浮丘，天下之史尽记于浮丘”。若仅仅是因为此，浮丘的地位哪会如此超然。当然是因为历次危难，仙门众家束手无策，唯有浮丘以妙音伏魔阵压制，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身为前“魔头”这事儿想着也不太愉快。姜凡垂下眼，一面吐瓜子皮，一面将瓜子仁塞进袖中的泰逢嘴里。边塞边骂：“吃吃吃吃，你除了吃还能干嘛？”
依据姜眇的安排，姜凡本来是与那些世家子的常随是分开坐的。毕竟浮丘的门生弟子哪里是家仆能比？然而，坐着坐着，姜凡自己觉得势单力薄，很无聊。见轩内以沅芷君为圆心，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也没人注意她这边。于是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世家子常随们呆的隔间走去。
隔间瓜子果皮落了一地。
她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常随正在滔滔不绝道：“这沅芷君肖简啊，你们别看长得那样。修为那可是一顶一的！当年在招摇山上，他啊一剑戳穿那女魔头的心窝子。那女魔头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三圈都爬不起来！”那架势堪比说书先生，不由令姜凡想起堕天城外茶铺里的那个江湖大汉。
众人屏息听着，再配一口姜家招待的薄酒，不约而同“哦——”了一声。
姜凡：“……”你们就不能聊点别的东西吗？
忽而有人嗤笑道：“潘子，你那时还不晓得在哪里，说得就跟亲眼见过的一样。”
被唤做潘子的常随怒道：“昆哥，我说你这人咋这样呢！我没见过，我爷爷辈能到没见过？我们潘家人从睁眼开始就给柳家做事，世代如此。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我吹牛？”
昆哥连连道：“没有的事。我这人不就是嘴贱吗？来来来，小老弟，喝酒喝酒。”
两人碰了碰酒杯。
众人说得投契，竟无人察觉姜凡走了进来，而是起哄道：“潘子，继续继续。”
潘子得意地转转眼睛，又道：“那日，女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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