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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锦官（四）
四十多年过去了, 如果管云舟还活着, 起码也迈入耳顺之年。怎会？
姜凡心中惊疑不定，忙出声道：“沅芷君！”不管李逵李鬼要问问才行, 也别下手太狠。
肖简手中力道顿减，然而少年没有。
他张大眼，木木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举起钢斧就朝姜凡砍了过去。姜凡哪里料到他说砍就砍, 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慌忙扑在地上，啃了一嘴黏土, “呸呸”两声。
她错了，就应该直接先打趴了再说。
李长吉站在一边，见她摔倒, 笑眯眯道：“哎哟，这可得小心了。”
少年也未纠缠，折身又朝肖简砍去。他动作迟缓僵硬，使来使去都是那三板斧。遇到剑锋反而横冲直撞, 毫不闪避。反观肖简落剑时都十分谨慎, 唯恐伤到他的要害。
李长吉笑着笑着, 面容忽然转冷，喝道：“磨磨蹭蹭什么？”
少年困惑地眨眨眼，面容十分乖巧, 但下手越发狠戾。
他举斧砍向肖简的双腿, 同时从袖中发出数枚铁蒺藜。肖简微微一跃，避开他。调转剑身将那些暗器全数挡下。少年伺机冲到他面前，厚沉的斧头距离他的天灵盖只有两指之隔。
肖简头颈一偏, 整个人轻轻荡开，手中剑势未收。寒光四溢的剑锋“刷”地从少年的胸口划过。
姜凡急忙爬起来，视线集中在少年身上，唯恐那口子太深，涌出鲜血。
肖简站在原地，迦叶剑在他手中铮铮而鸣，剑身光滑犀利如常，没有染上一丝血迹。
少年愣愣摸着胸口。割裂的皮肉下，敞开黑色的空洞，漏出数根稻草。他毫不惊讶地将那些草塞了回去，举起斧头再度朝肖简冲了过去。
“管云舟！”姜凡又急又怒，对那道背影吼道。
少年的身影瞬间定格在原地。他高高举着斧头，手肘发抖，但许久没有落下。
“管云舟。”她又喊道。
少年扭过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的五官轻轻抖动着。木讷的眼神一瞬间凝出丝光彩。他的面孔闪现出极度悲伤的表情，呜咽着，吐出几个破碎的词语，“救……救，救我。”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的一切仿佛被抹去，重新归于一张白纸。
姜凡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怒道：“你把他怎么了？为何他只剩下胎光一魂？”
李长吉眉眼微动，“哟，行家啊。”
他咧嘴笑了，“草傀儡听过没有？”
姜凡额角一疼，怒发冲冠，“你！”
“挖去五脏六腑，制成傀儡。以法阵困其魂魄，在这种乡野之地，对我这种穷人而言，相当便利啊。既可以使唤做农活，还能站在田里当稻草人。”李长吉说道。
肖简按住她的手背，摇摇头。
李长吉的隐居生活过得明显很清苦，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皱纹，眼睛凹陷进去，若蹲在田坎边就跟任何一个普通农夫般，毫不起眼。
他的眼睛此刻闪着狂热的亮光，仿佛旁人的痛苦成了他愉悦的源泉。他的视线在其余三人身上兜兜转转，“别生气啊。更精彩的部分……你们还没听到呢。”
他咯咯怪笑道：“只剩下胎光一魂这能怪我吗？当年，他独自一人四处游荡，姓谁名谁，家在何处全然不记得了。我好心好意收留他，栽培他，让他变成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他撇撇嘴，满脸不屑，“哪知他如此不济。一人取了管氏旁枝并管太夫人两百多条性命后，竟忽然想起那些无聊的前尘旧事，一时间受不了捅穿心窝子，就那么死了。”
说罢，他轻轻“哦”了一声，“对了，我忘记沅芷君睡了多年，没听说过管氏灭门案。真是可惜。”
姜凡的脑子嗡的一声，各种颜色炸开。
我奶奶最疼我了。
她的眼前浮出一层水汽。那个矮矮小小的管云舟在眼前欢快地蹦跶。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满脸雀跃。
她咬牙将眼泪吞进肚子里，眨眨眼，昔日的影子与眼前的少年重叠了起来。
李长吉絮絮叨叨说：“我如何能让先前的功夫白费？只得将他做成草傀儡。哼，谁知抹去了记忆，他魂魄不稳，不受束缚，几十年间，四散得只剩下了胎光。”
他磨磨牙根，反问：“这如何能怪我。”
血气直冲姜凡头心，她的眼前漫开一片红雾，“杂碎。”
她掏出一枚黄符，双手结印，“云临凡世，九气清风，受持万相，灭绝……”
李长吉“啪啪”两下，抚掌笑了，“岷山灭绝咒？我就说嘛，沅芷君怎么护得那么紧。”
他试探道：“姜……凡？”
姜凡冷笑道：“一个将死之人，不必知道太多。”
李长吉四平八稳道：“你确定？”
静止的少年动了。他张开双臂，挡在李长吉身前。
灭绝咒的风旋刚碰到他的衣角，便停了。
姜凡汗流浃背，生生承下了灭绝咒的反噬。这具身体不比从前，她硬扛了一息，“哇”地吐出一口血。
“你……”肖简扶住她。
她抬起袖子，随意在嘴边抹了抹，“几十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卑鄙。”
李长吉状似无奈道：“不敢，论卑鄙我可比不上外面光风霁月的世家。我好心请你们作客，你们这样，我很为难……”
他从怀中取出只淡红的丝袋，诡秘一笑。
“收。”他只说了一个字。
丝袋化为一张巨大的布袋罩住了姜凡。猝不及防，眼前是淡淡红色，她只来得及抓住肖简的衣袖便整个人坠入万丈深渊当中。
“别怕。”她听到肖简如是说。
再睁开眼。柔软翠绿的草地，绵延不绝的山峦，清澈见底的溪流，这是一片洞天福地。
“沅芷君？”她四下张望，不见他的踪影。
“肖简？”她喊道，心里开始发慌。若是从开始就孤身一人，她此时定会叉腰大笑三声，指天骂地。但……自浮丘醒来后，她身边一直有个肖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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