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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阴山（三）

日子相当无聊。

管氏先前已经同大小世家一道, 纠集了一批队伍。他们这些后来者只能懒洋洋窝在汤谷的营地里, 晒晒太阳和月亮，空闲时三三两两比划一番, 免得长出一身白毛。

夏殊与几位同门已经被掌门召回，据信中所说，是因为岷山附近多了不少行迹可疑的妖类, 这已是数十载未发生过的怪事了。于是夏殊几人得了信，匆匆拜别管家家主及长老, 回山帮忙处置。

姜凡与桐枝被留在汤谷装点门面。她原本想一并请辞，毕竟在这里同肖简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说不上话, 但心里虚。然而夏殊的说法也有道理——

他说：“正值师父闭关，掌门吹毛求疵之时，师兄可保不了你。”

姜凡想想也对。

何况比起掌门，肖简看起来明显亲切多了。于是她心安理得留下来, 还捎带上充当眼睛的桐枝。

这日, 乘桐枝午睡, 她溜出营帐，打算四处闲逛，消磨消磨时间。

远远就听有人慷慨激昂道：“管氏似乎认为章家之事不能一蹴而就, 因而让修士们分批行事, 愚也！”

她好奇地摸过去，见一位浑身酒气的修士正同旁人说话。他眼神虚浮，身体烂泥般地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他面色忿忿, 毫不遮掩，似很看不惯管家的作派。

“哼，千年世家又如何？修真界难道就要一直被这些无为之人把持！”他声调高亢锐利，生怕路过的人听不清楚。

他身旁之人连忙制止，讪笑道：“古兄，你喝多了。咱们……毕竟在管家的地盘上，能少说一句是一句吧。”言语客气，但目光透出鄙夷。

真是……都是前往汤谷希望一战成名的散修，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同道？现下撇清关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他惊慌失措的四下张望，见有不少人已经朝这边看，连番后退：“我我我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古兄，你慢饮。小弟就不陪你了。”

说完，他用阔袖遮住脸，仿佛有脏污晦气的东西会跟在身后撵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姓古的修士哼哼笑了两声，似醉非醉，叹道：“小人。实足的小人。”

笑到后面，声音中多了两分惨然。他灌了口酒，仰天长叹：“也是我之前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哈哈哈哈，可笑，真真可笑。若是玄武尊者犹在，我玄武岩哪会如今日这般门厅败落……”

笑着笑着，有水迹自眼角滑落。他粗鲁地擦干它，又灌了口酒，颇有今天要醉死在汤谷大营里的架势。

姜凡无意陷入旁人的争端，正想转身离开。修士所言的“玄武尊者”四个字如带有言灵地将她的双腿钉在原地。

玄武尊者？

她缓缓回头，心想，这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啊。

无论是宋昆还是肖简都对玄武尊者之事讳莫如深。她这些日子以来对夏殊旁敲侧击，确定大师兄什么都不知道。犹豫再三又不敢从秋塘君口中套话，唯恐话没问出来，就自己掉进袋子里。着实攒了一肚子的好奇。此时听到有修士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不由大喜。

她慢步走过去，笑道：“兄台，好酒啊。可愿分给姜某一杯。”

修士半阖的眼睛张开，盯着这个笑容可掬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自然。”

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摸出一壶新酒，递给她：“乡野粗酿，勉强能够入喉罢了。”

姜凡揭开泥封，喝了一小口。原本有九分是在做戏，酒液入喉，现下只剩下三分。她豪气地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流了一脖子，滑进衣襟，她擦也不擦，大笑道：“神草祝馀所酿，哪里会是粗酿。真真好酒！”她用酒壶碰了碰修士的。

修士眯了眯眼，沉声问：“小兄弟师出何门？”

她耸耸肩膀，坐没坐相，“好说。岷山姜凡。足下是……？”

“阁下英雄少年，名声远播啊。”修士笑了笑，抱拳回答：“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古弼是也。”

姜凡只当他在客套，要知道仙门中她惹事的名声远大于别的，英雄少年……那说的是肖简，每个字都跟她不贴合。

她不想坏了古弼的兴致，只得无奈地笑开：“前辈谬赞了。姜凡愧不敢当。”

古弼温和地笑了笑，同之前得狂放尖刻判若两人，“少年人，闯出名声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越有本事越能闯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基本的法咒都修习不精。”

她状似无意地问：“敢问古前辈是出自那片山头？”她这种无拘无束，仿佛江湖匪类的问法，正中古弼下怀。

他抚掌大笑，“某出身玄武岩。”见她面露困惑之色，也不生气，只是说：“像你这种岁数的年轻人不知道玄武岩是自然的。”他顿了顿，眼带感伤，“就算同我一般大的修士，自报家门时也会认为我是个家住玄武岩的散修。只有世家门派中上上辈的人还记得我曾师祖的名号。但……俱往矣，不可追啊。”

凄迷之意，溢于言表。姜凡登时有些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

古弼难得找到个合胃口的人，此时酒意上头，谈性正浓，少不得交浅言深，推心置腹。

他摩挲着酒壶，也不喝了，目光悠远而宁静：“我曾师祖年轻时曾在玄武岩上悟道，自号玄武尊者。成名比浮丘肖元还要早几十年……”他顿了顿，问：“浮丘，你应该知道吧？”

姜凡点点头，心道，万没料到听陈年旧事还能扯上浮丘。所以说世事无常，机缘难测。

“曾师祖座下有六名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古弼继续道。

姜凡心想，既然都是人中龙凤，那早该声名鹊起，将玄武岩发扬光大，怎么会落到如今连传人都被当成普通散修的地步？

古弼看透了她的心思，苦笑道：“曾师祖最疼的乃是古稀之年收的关门弟子。据说他天资不凡，聪慧无比，修为精进极快，曾师祖一度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那位弟子姓甚名甚？”姜凡不禁问。这般人物，就算过了几百年，也会留下名号才是。

古弼摇摇头：“不知。我幼年时仅从师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位弟子应与浮丘的肖元私交甚笃。说来……也是一桩惨事。”

怎么跟浮丘的开山祖师相交，变成一桩惨事了呢？姜凡很是不解。

古弼叹道：“姜小兄弟……还有什么事，比你的知交好友不得不刀剑相向，更惨烈的吗？”他缓了缓，“那弟子……最终葬身于浮丘的妙音伏魔阵下。”

姜凡张目结舌，也忘了自己不想追问的初衷：“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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