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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温水（六）
姜凡并不在意自己的揣测是否正确, 结果如何一探便知。她一路上都在琢磨另一件事情, 因而显得异常沉默。肖简落后她半步，面容多数隐没在夜色中。相比之下, 他的一言不发在众人看来倒是十分寻常。
章少咸面沉如水，心事重重，眉间的疙瘩就没松开过。他忧虑侄儿的处境, 又疑心道人说话的真伪，却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
随扈们自然不会蠢到去触他的霉头, 毕竟自家公子们和章公子犹如一条绳上的蚂蚱。公子们好不了，吃排头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家主们哪里会管公子们的修为远胜于他们，单单一个“看护不力”, 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梁永宁起了两次话头都得不到回应，只得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姜凡一直没有追问过肖简关于退境的事。因为之于修行者而言，再没有比“退境”二字更令人闻之色变, 痛心不已的经历了。
她想不通, 阴山之战时肖简明明即将破境, 怎么会……转念又想，破境虽好，亦很凶险。难道说后面出了什么变故？
她以余光扫过那个步履平缓的身影, 开始无中生有的担忧。心道, 肖简又不是无坚不摧，今晚的决定会不会有些莽撞？谁知道那山林里面会有什么？
心底陡然升起一缕无力驱散的惶恐。她停下来，默了会儿, 低声问：“沅芷君，你现下的修为究竟如何？”
她站住不动，肖简也不走了。
闻言，他轻吸了口气，想了想才回答：“够用。”
仅仅是够用吗？按照肖简的性子，若没事的话，不该回答“无事或者无碍”吗？
“但这够用也要看情况，对不对？”她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肖简再度沉默了。
她想问他退境到了什么境地，但却问不出口。
试问一个惯常站在高处的人忽然跌落，哪会真正平静无澜的。只是肖简一径沉默，自重逢后连抱怨都未曾有过。
她不觉倒抽了口气，按住心口。那里在止不住的钝疼着。
梁永宁插话道：“什么够用？沅芷君，不离兄。你们在聊什么啊？”他满眼好奇。憋了一路，难得见到有人交头接耳，连忙凑上前。
姜凡将他推了推，拉开距离，摆摆手：“没什么。去去去，怎么哪里都有你？”顺带还白了他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梁永宁心知自己天生少了根筋，自小经常被爹娘戳额头骂“胎神”，大了偶尔也被人笑话不识时务。但他生性豁达，被如此干脆的嫌弃也不在意，反而搂住姜凡的肩膀大笑道：“好歹相识一场，不说生死与共，还算得上并肩作战。不离兄你未免太无情了些？”
姜凡：“……”梁永宁的脸皮倒是可以同她一决高下。
肖简：“……”静静睇了他一眼。
梁永宁后颈一凉，干干笑了一声，松开手。不怪他太无拘无束，实在是姜不离总以一副少年模样示人，时不时他都会忘记，这皮下藏了个世间最不像姑娘的小娘子。
“章宗主，雾障！”随扈指着远处大喊道。
众人抬头望去。百步外，乌云般厚重的黑雾笼罩在林间。与寻常的白色雾霭不同，这些雾气反而像林子深处着了火，聚集成的滚滚浓烟堆压在入口处。
黑雾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令人看不透里面究竟隐匿着什么样的怪物。
随扈们推推攘攘，期期艾艾不敢靠近。“此处有异。章宗主，咱们不如……从长计议。”有随扈大着胆子道。
他们多数修为普通，但见此异状，已知不妙。
章少咸神情凝重：“可是……来都来了。”
即便听到这句有些熟悉的“来都来了”，姜凡也没觉得好笑，反而也生出几分犹豫。倒不是害怕或是别的。她观在场诸人，梁永宁与章少咸修为都普通，那些随扈在她眼中连普通都不够上。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与肖简岂非分身乏术？
她有些懊恼地想。早知如此，即便有心一探，也该跟他们错开的好。
正想出言相劝，骤然，另一端传来少年们清晰可闻的大叫声，隐约还有野兽的低狺。
本还左右摇摆的章少咸神色一凛，“退之！是退之的声音！”他不顾随扈们的阻挠，冲进了那浓重的黑雾中。
其余众人：“……”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冲动。
随扈们摸着自己半凉的脖子。罢了，拿人钱财、□□，若继公子们失踪，再搭上一位宗主，即便是不受人待见的那位，他们也休想在主家平安度日。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爽快点。于是，也跟着冲了进去。
很快，另一头传来其中几位的惨叫声。
姜凡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她看着剑已出鞘的肖简，跟跃跃欲试的梁永宁，叹道：“走吧。”
雾的另一端碧空如洗，仿佛之前的月夜只是幻觉。他们回过头去看来时的方向，身后只有层层叠叠没有尽头的密林，不见归途。
一头兽正蹲在不远处的枯木下啃噬着一位随扈的手臂。那兽粗看像一头长了长毛的山猪，长鼻宽吻，有着短而尖锐的獠牙。
直到姜凡等人走近它也没有回头望一眼。它的周身黑气缭绕，双目赤红，无论随扈如何呼喊挣扎，依旧死死压在他的肚子上。
梁永宁提剑自它背后穿胸而过。那兽摇摇摆摆走了下来，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刨着地面喷气，准备朝他们冲过来。他们这才注意到，随扈的手中是有兵器的，在他们进来之前已经刺过它的心口一剑。
粘稠腥臭的血滴带着白色的蛆虫从梁永宁的剑上滑落，看得他一阵恶心。“沅芷君，不离兄，这是个死物啊！”他寒毛倒立，差点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肖简左手结印，迅速在剑上灌注杀咒，在那兽动作之前，飞身斩落它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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