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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温水（十一）

自下而上的风形成无数细小的气旋, 每隔一段就将她微微朝上推举, 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姜凡感觉自己就像只断了线的纸鸢，随风漂浮起落。穿透那些翻腾的云雾, 她的衣衫与面颊被细密的水汽沾湿。

阖眼再睁开，从云层的夹缝中能窥得峭壁之下的景致。苍劲逶迤的松柏错落有致，扎根在垂直的石壁上。最下方只是纯然的白, 仿佛一张忘记涂抹颜色的纸铺在大地上。

她并不觉得惶恐，也不觉得害怕。同昆吾渊时无从选择的那一跃相比, 这个决定轻松自在。她轻笑起来，张开双臂，甚至还哼了一段岷山小调。

时间过得极慢……她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比想象的久。

山风灌入她的衣袖, 泰逢从鼓鼓囊囊的袖中探出头，似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猫仔般的开明兽从袖子里落了出来，化为更下方的一个黑点。

一阵炫目的金光后，她摔入一堆松软的背毛之中。九头的神兽转过脸, 满眼无奈：“您不能这样为难我。”

姜凡默了默, “你果然是在装睡。”在他们与梼杌殊死搏斗之际, 在之前很多次遭遇的争斗之时。

她发狠揪起它的一处皮肉，惹得正腾云驾雾的兽眼泪汪汪的大叫：“啊疼疼疼疼。公子，不是啊, 您听我解释！”

姜凡力气微松, 它连忙呲牙咧嘴，吹着那搓毛，有些委屈地说道：“我哪知道会有这样的祸事！本以为你们这么多人, 总不至于连个梼杌都斗不过吧。”

它见她没有反驳，才继续说：“梼杌虽厉害，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凶兽。尤其如此等被圈养的末裔……”

姜凡：“……”

它丝毫不察这话有些不对。对于神兽开明而言，梼杌确实不算什么……

除开被召唤的那次，只有她在渠县被魔焰焚身时，泰逢才化形成开明兽。大抵可以推测出它只有在她有性命之忧时才会出手。也许它便是阿爹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倚仗。

果然听它又道：“诸神羽化后，世间神气衰竭。我们这些残存下来的神兽也只会越来越虚弱。不然我也不会以猞猁的形态存世，更不会连开明兽的身份都忘记了。即便身上有吾主留下的最后一点昆仑门的神力，我每化形一次便会衰减一分。”

它忧心忡忡地道：“届时若您有真正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可能也只有袖手旁观了。”

姜凡心知它指的是带魔骨前往招摇山一事，

她默然。任泰逢驮负着，降至崖底。

同俯瞰到的一样。这里只有白色。此处是一方巨大的冰湖，湖畔寸草不生，周遭有轻烟似的薄雾笼罩，透出远方树林影影绰绰的轮廓。

湖面宛如被一面磨得平整的铜镜，覆盖了厚厚的冰层。

冰层中央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清澈的湖水在其间荡漾。梼杌的躯体覆着一层新凝的白霜，大半部分趴在冰面，小半还落在水里。显然是从湖水中爬出来的。

它面朝下，静静地倒在那里，了无声息。

此外，冰面上再无他物。

肖简呢？姜凡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她急忙翻身跳下。

泰逢忽而说道：“沅芷君让您活着，却没想到您还是跟着跳了下来。您就不想想，若没有我，您会如何？这么深的悬崖，他还受了伤……”换而言之，它不认为肖简还活着。

她脚步停也不停，“知道，可是没功夫去想。横竖，我也活够了！”他让她活着，于是她就活着。活到再也撑不下去，还是来找他了。

她一路跑到破口处，深浅不论，一头扎进湖水中。

“吾主啊，我真不懂。明明所拥有的只是转瞬光阴，可人为什么非得为另一个做到这种地步呢？沅芷君如是，您的女儿如是。”湖面上徒留下泰逢孤独的感喟。

大概因为是在虚境里，湖水并不寒冷。但她的灵力无法维持长时间的避水咒。

她睁大眼，在幽暗的湖里找寻着他的身影。

这里太大了，太深了，她的体力与灵力即将支撑不住。

更深处，一只圆形的水泡在微波中如浮萍般沉浮。水泡中央有一道人影，旁边飘着一支红色的玉箫。

她从来不信什么喜极而泣。但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温热的眼泪顺着眼尾融入水中。她奋力划动双臂，游向他。

不过一点点时间没见，她竟然如此想念。

在探查到他细微的鼻息时，久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原本她想，若是真有万一，待魔骨之事了结，大不了她陪他一同葬身于湖底。

肖简静静地被包裹在其中，他向来浅淡的面色被朱冥的光映照得红光满面。只是他双目闭合，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圈阴影，表情祥和而宁静，仿佛带着一点笑意。

她不由想起他最后的表情。多年的夙愿终于袒露出来，没有一丝隐藏…

眼眶中涌出更多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这结界恐怕是灵器为肖简撑开的。

她将避水泡靠近他的，本来还担心朱冥护主会排斥她。没料到，两颗水泡刚碰在一起，他的那只将她即将消散殆尽的水泡吸纳了进去。一如他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小心保护。

玉箫在空中打了旋，它察觉到她的存在，然后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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