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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温水（十四）

怎么死的？

姜凡浑身一颤。温度自指尖退却, 她的腿脚麻木地支撑着身体, 耳畔嗡嗡作响。她的目光直直望向男人，但眼前其实尽是白色的光点。

她极力张大眼, 深觉自己犹在梦中。

管庆年面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得色。他越过自己的兄长，慢步走到她面前，矮下身, 几乎与她鼻尖对鼻尖。这么近的距离只是为了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崩裂的表情。

他的眼睛与兄长早年时的清澈坦荡不同。瞳孔罩着灰色，深处空荡荡的, 细看里面如有两束诡异的幽冥鬼火，等待以无辜者的撕心裂肺为食。

一刹那，姜凡又回到那个寒冷的月夜。

她本裹了厚棉衣倚靠床畔烤火, 喝着非让桐枝从山下带进来的烧酒。一位掌门座下的师兄通传，说是宋昆有要事相商，让她马上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她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彼时她从汤谷归来已经有月余, 但同师父连个照面都没打过。一定是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师父才会这时召见。

她脚步急促, 心中焦急而欣喜，微醺的酒意被屋外的霜气一蒸，遍体生寒, 但心头火热一片, 恨不能插翅直接飞到师父的书斋。

她走得太急太快，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惹得守门的师弟们抿嘴偷笑。

屋内暖意融融, 炭木烧得通红。她生怕又被师父念叨，于是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宋昆正坐在上首，面上还隐含一丝错愕。但他对姜凡一贯纵容，见到她便含笑招招手，让她离得更近一些。

他的容貌不过三十上下，平日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温文尔雅的青年文士。这几个月忧思过重，竟让他的鬓角生出几根银丝，唇角的纹路也比闭关前深了些。

他屏退左右，温声道：“阿离，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罢了，本想明日告诉你的，今日不过提早了半天功夫。”

她心道，师父这话说得奇怪，难道不是师父让师兄传唤她的吗？

但她急切，而宋昆大概太欣喜，两者都没想过要问个明白。

他注意到她眼中的焦灼之色，慈和地望着她，说道：“阿离啊，师父不负所望。”

依宋昆所言，浮丘古籍记载招摇山有一火池，相传既是上古魔族的坟场，也是冶炼之所。火池能化世间万物，当然也应该包括魔骨。

他已没日没夜在书海中熬了许久，再加上那些古籍所用的文字乃是上古时的铭文，研读不易。修士虽然修的是仙，但毕竟肉身凡骨，因而看上去有些疲倦。但他难掩喜色地向她保证：“阿离，待为师休整几日，就陪你去招摇山，寻访白炼后人的村庄。”

他将一盘糕点推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发顶，“师父从里间把书册拿出来，咱们边看边说。这么晚了，会不会饿？”

她捻起一块，咬了小口，只觉清甜可口。她望着那个不紧不慢，永远坚实可靠的背影，心中暗笑师父也真是的，总是当她是三岁孩童。罢了，罢了，她就配合配合，也算是敬孝。

然而，宋昆再没出来过。

她吃完一块，又捻了一块，心道师父怎么这么慢，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在极短促的一声呼喊过后，她终于觉察有些不对。

血腥味……

很浓的血腥味！

书斋里熏着师父喜爱的梅香，此时那腥气压着冷冽的香，混合成一股甜腻恶心的味道。仿佛一根勾人的指，扯着她站起身大喊了声“师父”，然后闯了进去。

宋昆就倒在百宝格的位置。他浑身是血，连雪白的墙壁上都是他曾痛苦挣扎过的痕迹。他的身躯像被无形的丝线切割成了好几段，口鼻处还在流淌出汩汩的鲜血。

一个高阶修士竟然一声不吭，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死去。

他的身旁散落着黄符的残片。她蹲下身捏起一张，细查。

不！

这不可能！

她心中大骇，手心皆是冷汗。她咬牙挣扎着才没有跪坐在地上，她拿起符咒看了又看，无论所用的材质，笔锋走势，画法……

都是她自创的。

她只觉脖子上有细密的小刀冰冰凉凉抵住，稍有不慎即可毙命。

她整个人如坠入迷雾中，将那些黄符捏在掌心，揉成小团。

冷。很冷。

她哆哆嗦嗦地想翻看宋昆的尸体，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众人响彻夜空的悲鸣。

“姜师兄（师弟）！你！你为何欺师灭祖！”这句话钉在她身上几十年，到最后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可当时旁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真的全不在意。她只是想。奇怪，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说好了的啊。

阿离，师父是不是很厉害？

是啊，您那么厉害，怎么会这样？

她冷得牙齿格格作响。

她木然地看着夏殊桐枝等人扑上前，摇晃着那具身躯。还有同门们的目光逐渐变得猜疑、畏惧，痛恨。

这世上再无宋昆。

她……没有师父了。

姜凡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是你……从云舟那里学得了符咒的画法。是你……乔装或者控制了那位师兄。是你……藏身于书斋中出其不意……”她回想那日为求得一个解释的机会，连挑十余名师兄弟，尔后被掌门出手压制，亲自开了戒律堂，最终被囚灵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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