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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招摇（六）

姜凡自认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凡, 然而肖简其人就像长在她的命门上。多年前他眼角眉梢微动, 她便肝颤心惊，生怕哪里又犯了他的忌讳, 现下心意相通本以为会好些，哪知反比不过从前。

她都怀疑若这句话她回答“是”，约莫这辈子都休想踏出浮丘的山门。于是她连忙从墙头跳下, 欺身上前，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你不是旁人, 是内人。”不对，这话着实有些诡异。

肖简：“……”居然不置可否，默认了。

姜凡：“……”差点忘了肖简真的挺好哄的。

她想了想, 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我只是去探探路。要是不对我掉头就走。”

肖简脸上明明白白写的“你就编吧”。他瞥了她一眼，目含警告之色。

啧，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好骗。她只得说：“要么，咱们同去？”

肖简轻哼一声, 尚算满意。

几番困住姜凡的日月阵, 有肖简领路走得十分轻巧。以至于她跟在后面嘀咕：“看来浮丘你是真熟, 否则以你路痴的本领，绕到天明我们都出不去。”

她又想到今天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两个傀儡童子，既忧心铃铛祖孙的安危, 又有些困惑不解：“按说浮丘这种建在灵脉上的仙山, 有阵法加持，与招摇山相隔少说上千里，使用转移之阵不易。那人对自己真有自信。”

这样的人物不说有开山祖师之能, 但至少不会在修真界寂寂无名。究竟是谁……那人的目的毫无疑问是魔骨。这又是哪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世家宗门？

两人自侧山门离开浮丘，走了没多久同时停下脚步。

姜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身对鬼鬼祟祟跟了他们一路的“尾巴”喊道：“我与沅芷君此去是为了正事，不是什么游山玩水，你们为何跟着？”

见行踪暴露，众人一点都不慌，井然有序地从杂草堆里走出来。细看之下，她直接笑了起来。

不光有打过交道的钱青云等人，还有面生的其他年轻门生，倒春寒里捏着扇子遮住大半张脸的几名白须老者，以及不知何时回山的秋塘君肖闾。合拢足有六十余人，可谓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再深的草丛都遮掩不住。

她眯了眯眼，只觉老者们似曾相识。才望过去，他们便干咳一声，目光移开了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她寻思。嗯……这阵容跟当年的招摇山有几分相似啊。好像便是面前这几位给了她最后一击。

这些旧事于她如雾里挑灯，知道就在那里，然而朦朦胧胧，囫囵记得需要自以为重要的东西，旁的细枝末节皆抛诸脑后。如不是今日他们主动凑到她面前，恐怕她也想不起来这段恩怨。

她望着那些努力摆出坦然之姿的人们，想起醒来后不久，别鹤君肖易也是差不多这副模样到了恒轩。眼睛黑沉沉的，端出乌青一张中毒似的脸，却掷地有声道：“招摇山之事，我浮丘对你不住，今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便是浮丘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不觉有些好笑。也就她姜凡心大，若是换了别个口中说不在意，实则怀恨在心的，怕是本来只有三分恨，也被勾出五分。

不过，比起其他世家含蓄施舍般的修好，浮丘更直接更坦荡，大概也是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肖简这样的人。霎那间，横跨数十年血淋淋的仇怨竟也变得端方可爱起来。

但于她不能说是原谅，只是不计较罢了。

所以明明心中已不在意，但偏偏坏心眼地做出沉思片刻，又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兜兜转转。她叹了口气，幽怨的声调惹得几位向来德高望重的长老面孔涨成了猪肝色。

“说起来，这几位，好生面善啊。”她语气有些夸张。

肖简：“……”虽然觉察却并未阻止。

肖闾：“……”一脸兴味地扬了扬眉，想看她接下来有什么花招。

身披轻裘的肖家大长老，咬咬牙说道：“当年在招摇山……”他们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眼，这辈子鲜有的低声下气，就那段往事，想得一个圆满。

不定非得得到原宥，只是无法像其余世家宗门那样轻描淡写地带过。祖师肖元在世时曾感叹，“知错能改，虽不能折其一，但应是君子所为。”

这话幸好不是被姜凡听了去，否则只会嗤笑一声“浮夸”，不以为然地略过。也就不会成了如今悬在长老们头上的一把剑，硬着头皮压碎牙也要舍了老脸致歉。

她歪着脑袋，装傻充愣：“您说什么？”

老者呆了半晌，以为她是想刁难一二，面色登时苍白如纸。然而流传下来的训诫，他一字一顿继续道：“四十多年前，我浮丘以妙音伏魔阵……”

她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眼：“当年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老者怔忪，如大梦初醒。他没想不到她会如是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可是……”其余长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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