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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首轮淘汰(下)
“你看那个人,他的月评总是第一名,出道之后,一定也很厉害吧。”
于斐的人生字典里总以疯狂居多,尾注是不计后果和毅然决然。
家庭从小就是闲散搁置,放学后不肯回家的叛逆浪子有大把时间穿梭在陌生城市的繁华地带,亏得他没有沾上半点流氓习气,被自己的妹妹于隽拉着与路演的小艺人面面相觑,体感温度三十八的夏夜,融化的小布丁沾得于隽满手都是,她看着台上光芒四射、汗出淋漓的哥哥姐姐们,眼巴巴直流哈喇子。
他老大不小的叛逆期多用于顶撞嚣张的妹妹,嘁一声抢过她化了一手的雪糕,塞嘴里吃,一根扁扁的木棍儿随着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摇动:“有什么好的,你哥上也行。”
于隽看到冰棒不翼而飞,一边大哭一边撕心裂肺地顶嘴:“你行,你行个鬼,臭哥哥,吃我小布丁,回去让我妈打你。”
当然,游荡到夜里**点,晚归的家里没有爸妈,他一身汗水,翻箱倒柜给哭哭啼啼擤鼻涕的老妹煮香菇炖鸡面,还要卧一个煎得凶神恶煞的鸡蛋。他的生活在酝酿爆炸的边沿摇摆,煤气炉的青焰呼地一下窜得很高,焦灼的心里的火也随之道高一丈。
平凡,琐屑,这该死的一切。
学习成绩必定很过不去,平生最恨数理化,读题的耐心倒是有,就是全看不明白,往往在考场倒头就睡,梦里是路演的歌手唱的老歌:“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激情四射接出下一句:“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一抬头,监考老师吹胡子瞪眼,全考场哄堂大笑,演出效果堪称惊天动地,十分感人。
那年元旦晚会他也唱,当时候在校内搞了个正儿八经的地下乐队,开始写点歌,歌词里把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和校长的大小眼高低眉,写得那叫一个活色生香惟妙惟肖。后来贝斯和架子鼓被拉去重点补习,实际他们是被恼羞成怒的老师一锅端了,惨淡收场。
地下乐队不了了之,元宵校会,他自个儿背着把吉他,在舞台上吼:“最单纯的笑脸和最美那一年,书包里面装满了蛋糕和汽水。”麦克从立架上掰下来,满场星星眼的小孩,居然也排山倒海地和他合唱:“双眼只有无猜和无邪,让我们无法无天!”
歌唱完了,他在校长室被骂得狗血淋头,夺命电话打到老爹的海外,他还能在旁边吹西北风,说国际长途太贵。回家时一个帅哥在放学路上拦住他,自称他的上届学长,问他要不要去唱歌。递了张名片来,上面写“HP Entertainment”,他当时觉得是骗子公司。
后来他没被学校开除,只是没人再管他,天知道爸妈在其中转圜了多少道手续,才能让他从艺考安全毕业,少年人总归恃宠而骄,他想做自己更喜欢的事,比如让全场和他一起大合唱同一首歌,最好还是他自己写的。
“你哥上也行”,他在平凡里想到了某个不平凡的字眼。
他成了HP的第二批练习生,当然之后如同雨后春笋和噶韭菜,还有第三批、第四批,可同期留到最后,并且进了出道组的,也就只有他。
开初也不服管教,除了唱歌对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舞蹈课带着组员去两条弄外的黑网吧打英雄联盟,结果那年世界赛中国队拿了个零蛋,他一边在网页上说“你们应该游泳回家”,一边肩膀被一拍,当年拉他入伙的帅哥对他说:“我请你看一场演唱会。”
那一年,离HopE登上男团巅峰,只有一步之遥,那场演唱会,被粉丝们成为封神场。
他坐在全场山响海呼的尖叫里,看着舞台上燃烧生命与爆发青春的人,竟然哭得停不下来。
太丢人了。
他回头拾掇拾掇,发现自己是组里的倒数第一,于是简单轻易地戒掉了游戏,就像一睡一醒那么轻巧容易,把他几个狐朋狗友吓得目瞪口呆。当然他的内心仍然来去如风,他给自己的中二设定就是暴风一样的少年。
他还是和老师们吵架,老师说这舞你一晚上扒不下来我就不教你,他还记得是Gainer的《与世界迥异》,难得头皮发麻。他果然一个通宵跳下来,考核之后趴在地上累得半天出不了一口气,脸都憋成紫红色,开口硬硬邦邦的:“你过说教我的,还有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他从垫底变成了第一,第二批组员只剩下他自己了。
那年的春天他认识了个新来的,不管他叫前辈,也不爱说话,看上去很拽。新来的跟他争练舞室的单独使用权,还和他打了几架,脸上挂彩,被抓进校长室一样的经理室写检讨,他水笔一挥,歪歪扭扭几个丑字写在方格纸上:“一切都是我的错,所有事情我来承担。”
新来的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就是:“你的字好丑。”
春分的时候是出道组的入组评测,他当时已经坐了很久的第一位,拿所有小项的第一名进入出道组,几乎已经是内定的结果。那晚上本来早睡,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无风也无雨,他却觉得暴雨如注,回过神来,那原来是心跳鼓噪的声音。
经过明亮而曲折的走廊,常去的练习室灯火通明。抒情优美的旋律如同一天涌动的云,清晰强烈的鼓点伴随着运动鞋踩踏地面的声响,是曾让他感到无比痛苦的《与世界迥异》,透过门的罅隙,他朝内望去。
为了节电,灯只开了一盏,将练习室的前后划分为光与暗的两半。
他看到那支熟悉的舞,从光与暗的交汇处流动而出。少年是一条暴雨过后的河,水位疯涨,涛声震撼。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竭尽全力,从皮囊到骨头,从足尖到指节,都在率性自然地塑造动作,不是音乐鼓点带动着他,是他在引动旋律的风向。炽热的潮水沸腾潮湿的空气,他的孤僻冷漠、乖僻独立,在舞蹈之中破冰、融化、蒸腾。
于斐的心也在沸腾。
那是一双温柔而清澈的眼睛,跃进光明之中,撞破所有黑暗,他的瞳孔和唇角之间,分明是全心全意享受的笑容,而掩抑在门外的他,则是这支舞唯一的、隐秘的观众。
十九岁的于斐愣住了。
心中纸片一样的情感被轻易撕碎了,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天,无止境地飞旋下落。
“第二十四名,总403690票,个人练习生,于斐练习生。”
于斐在李想报幕的声音里,过早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看那个人,他月评总是第一名,一定能出道的吧,出道之后,肯定是公司的骄傲吧。”
“就这样离开的话,有没有考虑过公司的感受?前辈的感受?有没有考虑过粉丝?”
“这一次我真的真的累了,我想放弃了。追星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
他一直在出神,以至于纷至沓来的许多旧事,都涌上自己的心头。是怎样站起来的,也并不是太真切,身边坐着的陌生练习生交头接耳,向摄像机表露出惊讶震悚的神情,仿佛那是与自己休戚与共的要事。
上台的那段路不算长,身边也不是没有人,二十一名至三十名的练习生一字排开。他在站定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非常疲惫,不能够放弃、当然不能够放弃,就算为着喜欢他的那寥寥的几条字幕,他也要组织语言,再次向所有人道歉。
乐时静静看着他,镜头摇了过来,他分毫不动,仍然执拗固执地注视着舞台。
万幸本来要抛一个梗,看到乐时严肃至此,也噤了声,向摄像机摇摇头,嗅不到笑点气息的机位失落疑惑地移开了。
在等待感言的一段时间里,于斐始终微微垂着眼睛,始终是放空的,直到李想说出了他的名字,附上一段无异于撕开伤疤介绍词:“以高话题度来到节目中,排名却似乎总是起起落落的于斐练习生,对今后的比赛有怎样的展望呢?”
“好的。”他接了一下麦克风,没有接稳,差点失手将它落在地上,于斐深吸一口气,屏幕上出现了纤毫毕现的特写,他似乎在台下飞快扫过一眼,又再扫一眼,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可那些人都避之不及地移过视线,或是佯装交谈。
只有他。
只有乐时在看他,磐石不转地、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是无论如何动荡不安,无论怎样风雨如晦,都始终不曾移开的恒定温柔的目光。四下一切仿佛都黯淡了,灯光熄灭,人声萧条,好像那个一门之隔的夜里,他对他不曾移开眼睛的注视。
“在此之前做过的许多事情,在这里和各位粉丝、导师,关注我的、对我失望的人道歉。”
他鞠躬,微末得几乎将自己放进地心。
“对不起。”
他曾经那样张扬桀骜,曾经如此骄傲意气,人生本是一片坦途,他却走进了荒野。
“没有担起相应责任,也没有说出难言之隐,我对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道歉。”
他直起身,又再鞠躬,声音稳定清晰,可他却看见双膝不由自主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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