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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残局
佛堂一线青烟淼淼，三千神佛垂悯众生，案上供着一座新木长生牌。他跪在佛掌下，如渺小一粟，在神佛之前诉说着他的罪业。
那虚发皆灰白的老僧人掌合十，一声叹息，以掌心拂过他的发：“阿弥陀佛。”僧人慈目悲悯敛下念诵：“阿弥陀佛。稚子无辜，施主杀孽一身只怕是祸极己身。”
“大师”沈宴睁开眼，仰目看清僧人慈悲的目中是自己浅浅的影子，无处遁形无路可退。他已无路可退。于是他敛下目于佛前虔诚三叩九拜，并非贪心为求得宽恕，今日常磬的赌咒之言犹如刀刃，由此先兆明日世人便会议论太傅如狠手辣荼毒稚子，他日传的便是他如何弄权屠戮百官。
“沈宴自知并非一身清白。”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手段手上沾血不计其数，世人骂他恨他皆可。可方才那孩子的眼睛令他倏忽想起那头丧母的幼鹿躺，它在尸体中安然酣睡浑然不觉。那时，他忽然想着刑台上今日若是那是他的阿越。。如此可怕的念头他如何敢想？那是他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僧人苦劝：“施主还是抽身执念莫要痴迷”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诸多念起，他仰目着那捻掌含笑的佛，香烟渺渺佛像渐渐模糊，只剩一双慈悲的目。
月底儒生科试，三甲之列入殿面圣。天子问三人：“我大魏与陈多有摩擦，何解？”其余两人面面相觑，“微臣以为”唯有那榜首宋修况胸有成竹昂首，“我大魏不可不一战。”
“战？液城一战我大魏兵力损耗甚严重，此时贸然出战可为良机？”“联军盟约梁国。”“如何联？”“臣愿意自请去梁国，不成便终老于他乡！”天子有些饶味：“爱卿当真？”宋修况恭恭敬敬道：“臣得陛下赏识生平唯愿为陛下分忧，马革裹尸沙场死而后已！”
“哦？”天子也不说什么，只沉面静看了他一会儿，倏忽道：“你明日去太学报道”
宋修况大喜过望旋极恭恭敬敬叩首：“臣谢陛下！”台下诸臣哗然。太学虽清闲，其中入学的却都是些世族子弟。有这层关系，单这便仕途亨昌。不说几载便可直任九常入内阁，这是什么？这一下子平步青云是多少人求而不得！圣上这是有意抬举他。看来，这位得好好打交道。
徐清抿着唇朝着沈宴看去，心中竟是担忧，天子如此明目昭彰的分权又将他置于何地？众人各怀心思，各自算计。
到好容易下了朝沈宴已是背后窃窃嘀咕，“太傅留步”听有人唤道，他回身：“宋大人有何事？”
宋修况甚是恭谦低下身子：“往后在下与太傅同朝为官，一同辅佐陛下，也请太傅多多指教。”
“不必。”沈宴抬目极淡道了句回过身：“沈宴无才，实在不敢。”
“太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宋修况便有些羞恼，他紧紧昂起首“从前我听闻太傅种种闲话只当不信，如今看来所言却未必虚”
“那便好。”沈宴恍若未闻将他晾在一旁转身。
“沈宴！”一声怒喝！百官回眸，宋修况自觉失态气急拂袖而去。
恰路过的光禄勋大臣柳璋瞧见，悄声道：“太傅何必呢？朝堂本就多非议”
沈宴轻轻一笑摇头，：“柳大人错了。没有今日之言，沈宴以后也不会太平一日”
朝中不满他的声音每日愈多，天子此举无异于给群臣提了个醒，天子授意，他与那宋修况便必定不可能谈笑风生。以后的日子定不会太平。
果然很快朝堂之上关于传言太傅与那位宋大人不合的话语便如雪花似的传了个遍，宋大人八面玲珑为人，颇为慷慨也越加多得陛下赏识，日得人心。反而是关于有关太傅污蔑常家，要为其翻供的折子日渐多了起来。这风向便偏向一边。
夜深，沈府藏书阁。两盏油灯，沈宴靠在临北窗的案前书文，桌上一摞公文还未批完。方季端了药进来，“大人，该喝药了”
“先放着。他笔锋不停也没抬头。
“是”方季合上门背过沈退了出去。方季一会儿又推门而入：“太傅，杨老的信。”“杨老？”沈宴接过：“你先去歇息”
“是”杨老这信他仔细看完，思量片刻抬起灯罩将信投入，火苗腾起燃尽，一点暗光收入他眼底。他们怕是要有所动作了。杨老追查余党数年，常磬的死犹如一石落湖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涌翻滚。长安怕是要风波再起。
不过短短七日，长安接连有百姓失踪，接着发现有几位大臣被放干血吊在城楼死状凄惨。怕是有心人有备而来。一时间朝野人心惶惶，天子震怒敕令严查此案。
“查！”
然查了几日却只查到这几位大人出入过同一处风月之地，大理寺的人将那地方盘查再三却苦苦无果。人心惶惶，城外寺庙香火忽旺了起来。
伏暑一过，稻香起。偏偏这日太傅与宋大人两人朝堂一番争论，见太傅一副咄咄逼人之势，天子下令罚其在府中自省三日。“下官实在羡慕太傅可以如此清闲自在”宋修况摇摇头，似乎十分惋惜。沈宴什么都没说恍若无妨睹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去瞧宋修况那阴翳的目。
池上风静无波，几半开红渠，偶有蜻虫立足歇脚。水榭中方季脚下高高堆着一摞新采下来的藕，他在剥莲子。池塘前一隅，徐清提着鱼竿满面郁色，说着今日朝中的事情他还来气“沈哥哥你看看那些人！惯会是见风使舵的！”一个个的什么话！
沈宴握着鱼竿，凝目看着风平浪静的水面：“凝神。鱼上钩了”他慢慢抬起鱼竿，果然勾上挂着一尾小小的鲤鱼，它骤然之下脱了水惶然正奋力拍打着身子在尘下银光熠熠。
“这么小的鱼能吃吗？”徐清砸吧嘴想了想，语意间十分有些嫌弃。
“这几日不成”沈宴屈身慢条斯理解下鱼扣，低目轻轻一句道：“明日你带着方季去寺中住上几日”
“为何？”徐清一怔反应过来旋极跳脚：“我不去！”山中虫子又多又无趣，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去不也得去”沈宴将那鱼丢在一旁依旧面色平和，语气是不容置疑。
“我。。。。”徐清犹想说些什么，恰侍从拢手弓着背匆匆上前来报，“大人，二公子回府了”。沈宴一顿，微蹙眉回过身。如何在眼下这个时候回来？
任他心思百转也是来不及，只见廊下一少年疾步朝他而来，“哥你想我了没？”
这晒的黝黑的半大少年笑意朗朗，看着他眉眼弯弯一排牙齿白灿灿，正是沈泽。
沈宴不语与他隔着三步不再上前，只拧眉看着他一瞬，倏忽垂目看着他怀中那孩子。
待方季看清沈泽怀中一手娴熟托着的奶娃娃，骇然抠了一手青汁。
“哪里来的小孩子？”倒是徐清不明所以，见那孩子肉乎乎的便试图伸手捏一捏，换来小娃娃恶狠狠一瞪。好凶啊。。。徐清讪讪收回手，沈泽别过目去看他笑道：“我爹爹收养的孩子”沈宴淡淡道：“天热你，如何把她抱回来了？”
“爹爹说北方这两天热，女娃娃娇惯受不得就让我抱回来住几日。”他怀中的小娃娃弓着屁股两道痕迹，气呼呼别着头。她还这样小，可又有些不同。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实在喜人。于是沈宴伸手，“我，可否抱抱她？”
阿越不愿。她虽小也极聪明，见了生人撇撇嘴哇一声哭了出来，使劲缩了回去。已经可以模糊吐字：“走，走”
“哥”沈泽有些讪讪不敢抬头：“她不认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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