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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竞标会为期一周, 早上开幕式后,下午正式开始, 共分为三轮, 中间有两天休息, 供各参选商调整方案。
第一轮的竞标没有多大悬念,各家上台做个基本介绍, 凭实力筛掉一半以上小规模的参选商。
和志、三金和忒朗普三家实力排前的公司全部晋级。
到了下午散会,会场气氛变得泾渭分明, 晋级的谈笑风生,落选的黯然失意, 偏偏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或自夸,或恭维。
这其中,以徐和志风头最胜。
无论资历和技术, 和志集团都是行业龙头, 他们的简介虽然只有短短几页, 但丰富的数字仍然惊倒现场一片。
会后,几乎全场的人都围拢过来, 没话找话地跟徐和志攀扯关系。
有人说:“徐总今天的亮相真是漂亮,叫大家伙好好开了眼,这项目非你莫属啊!”
也有人说:“嗨, 这也是徐夫人的功劳嘛,您一介女流之辈,往台上一站, 又漂亮,又大方,把咱一群大老爷们比得黯淡无光。”
徐夫人依然优雅,挽着徐和志的胳膊,谦和微笑。
正热闹着,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她向来人看去,眼眸陡然放大。
少年定定望着她,眼眶通红,璀璨的琉璃目像要流出泪来。
他欲言又止,喉结上下鼓动,嘴唇微张,牙关却紧紧咬着。
千言万语都聚在嗓子里,只要他嘴巴一张,那些话就能自动滚出,可他却不知在怕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周遭的喧哗陷入死寂。
徐和志深沉的目光先在妻子身上荡漾一圈,片刻,跳到唐植身上,作势要按住他:“唐总,这是内人。”
手即将触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被人格外,南湘承不动声色横插进来,挡在两人中间。
徐和志微皱了眉:“唐总,你不舒服的话,我派人送你回去……”
“妈。”眼里全是温柔的眉眼,唐植直视着面前的女人,低低叫了声。
话落,眼泪夺眶,立刻如瀑布般飞流直下,再也收不住。
女人的瞳孔蓦地缩小,被紧握的手腕狠狠一抖,随即,她把手抽了回来,礼貌而优雅的笑容再度挂上脸庞:“您认错人了。”
声音和蔼却疏离,一如她平时对着任何人。
唐植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不会错,这就是他去世三年的妈妈,那样美丽从容的优雅,一颦一笑都刻在他两世的记忆里,他绝不会认错。
他又叫了声。
周围的人纷纷面露惊诧,逮着徐和志问:“这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妻子吗?”
徐和志略有些尴尬,将妻子护在身后,对唐植道:“唐总,这是内人,你认错了。”
“你滚开!”唐植陡然大吼,指着女人道,“你叫什么,你有胆说吗?”
所有人目光都向女人射去,女人默然片刻,掏出名片递过去:“唐总,请指教。”
烫金的名字华美耀眼——桂丽芙。
唐植只瞥了一眼,眼波流转,冷笑出来:“当然,江映芙已死,你当然要改名换姓。”
“唐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沐着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徐和志上前一步,提着唐植胳膊压低声音:“唐总,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这场合不对。我内人确实叫这个名字,你若不信,大可去查。”
唐植仰脸:“只怕所有的信息都被你们抹干净了吧。”
“唐总,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是你过分在先。”
俩人对视片刻,徐和志头一转,对南湘承道:“南总,你朋友似乎不大舒服,烦请你带他回去。”
南湘承定定地:“不。”
徐和志:“……”
半晌,他冷笑出来:“好,我看出来了,你们这是跟我过不去。咱们两家实力悬殊,就算最后你们真输了,你们到底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来,何必视我们和志为眼中钉,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大家静下心来做朋友不好吗?”
“跟你?”唐植推开他,去拉躲在他身后的女人,“你根本不是桂丽芙,你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他过去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女人对视着他,面容沉寂无双:“唐总,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你是!”唐植拼命晃着她,“你是,你为什么不认我,我做错了什么?妈妈,你说话啊!”
他陡然哭出来:“你如果死了,为什么又要出现在这里!我真以为你死了啊,两辈子,看着别人年年岁岁阖家团圆,我却什么也没有,没有你,没有爸爸,后来,后来连外公也不在了,我他妈像个孤儿,从一个国家,流浪到另一个国家!”
往事历历在目,虽有云端耀眼,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孤苦无依。每当感恩节、圣诞节、春节,世界各地,七十多亿人都躺在温暖的家里,共享天伦时,他只能从冰冷的窗,遥遥望向对面人家温暖的烛火。
他这人表面没心没肺,可亲人永远是他颈项不能碰触的逆鳞,他从不跟人聊过去,也绝不奢望成家,他把自己当成水面的浮萍,没有根,水推着他到哪,他就在那里沉睡。
原本以为这就是宿命,可为什么,重活一世,江映芙要出现在他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清寒的早晨,天微微下着雨,他背着行李跟同学去旅游,母亲从屋里追出来,在他包里塞进一件崭新的雨衣。温暖的手心在他头顶轻拍,微笑。
“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那是妈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无数个比北极更寒的夜晚,他念着这句话入眠。
记忆里,妈妈总是温柔的,就连爸爸的葬礼上,她哭到声音沙哑,却还是强自带着微笑,轻言细语地和自己说话。
唐植不能相信,此时她却如此冷漠地望着自己,眼里射出割人的刀。
“你认错了,我不是。”女人后退一步,再次凛冽地开口。
心脏钝痛,唐植几乎跪下,南湘承在背后,紧紧拽着他的胳膊。
他勉强恢复些许力气,咬牙切齿:“你不认我,你不要我,你当我是陌生人!妈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女人用力闭紧双眼,片刻睁开,拽拽徐和志衣袖道:“他认错了,我们走吧。”
徐和志不置可否,同周遭的朋友道别。
转身,少年的模样消失于视野,而他嚎啕的模样却烙在脑海,一声一声,他倾尽全力喊着“妈妈”。
如绵绵长江水,永不停歇。
到了停车场,女人顿下脚步,喉咙轻轻溢出一声轻吟。
徐和志冰冷望她,不待车子在身前停稳,猛地将她掷过去,按在窗户上。
“阿芙,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声音沉且凶狠,全然不是平时温和的模样。
阿芙闭眼、不答,反光的窗玻璃透着她被压到扭曲的脸。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人对自己失去了温柔?
时光太长,她已记不得了,这个曾发誓爱她,一辈子听她话的男人,如今变成了一只穿着人皮的野兽。
“野兽”揪住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威胁咆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做过什么。和志有信息泄露了,你说,是不是你?”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人疼痛不已,紧咬了牙关,身子亦跟着微微发颤,可声音却轻,带缕祥和笑意。
徐和志眼眸陡然一凛,按住女人的肩,大手一掴,将她扇得弹跳起来,头重重磕上玻璃。
“当初搞那么多事,又是皮包公司又是□□,你就为了要长江二路那块地?你以为我会信?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阿芙,是我这几年宠坏了你,你便以为你能翻出我的五指山吗?”
揪着女人的头发,再次往窗户撞去。窗户龟裂,倒映出女人拧眉痛苦的脸,女人双眸空洞,像对着陌生人那样凝视自己的镜面中的脸,一缕殷红从唇角淌出,她修长的手指轻沾了点,伸进齿间,用舌头舔掉。
“阿芙,你这个疯子!”徐和志咬牙切齿,“我原以为你同我一样,志在长江二路那块地,谁知你搞这么多事,还是把地送到了政府手里。你可知道,少了中间这一道转手,和志损失近十亿?你、你真是好狠啊!”
女人扬着脸,咯咯地笑起来:“徐总,咱们在一条船上,早就发过誓了,同生共死!”
徐和志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们结婚的誓言,曾经他是真以为能和她永远,生死不离,而如今,却被她当笑话说出来……
他的眼里布满哀伤:“你难道真的从来都没在乎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先变的人是你。”
徐和志陡然大怒,抓着她头发,一下下用力撑掴她早已红肿的脸。
女人痛楚地闷哼半晌,忽然大笑,笑得咳嗽。
“你我生死与共,一起坠入地狱吧,哈哈哈!”
寂静的停车场,回荡着久经不息的笑声。
天幕沉下,月朗星稀。
南湘承洗完澡出来,找遍整个别墅也不见唐植的身影。
脚边一声凶狠的猫叫,他跟着猫上楼,七拐八绕,终于在阁楼的露台找着了那人。
少年两腿荡在露台外,手撑着边缘,抬头看天。
身旁,横七竖八倒了成堆的啤酒罐。
知道他酒量好,但这么个喝法,恐怕也已经醉了。
忒朗普竖着尾巴,以身示范翻窗出去,在唐植背上踩了踩,跃上屋顶。
唐植不动。
南湘承翻窗过去,与他并排坐着。
谁也没有说话,晚风轻柔,夹着远处江面的水汽,让人好想流泪。
南湘承越过唐植的后背,捞了罐还没开的啤酒,打开轻啜一口。
第二口,他倾斜酒罐,与唐植手里的罐子轻轻碰了一下。
带着水珠的罐子与手指一触即分,唐植慢慢抬起眼。
“我没认错。我知道是她。她不认我。”
他红肿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向南湘承,眼泪打转,忍不住又要滑落。
猛地,心脏被揪了一下,向来矜持的南湘承伸手揽过他,将他的脑袋揉进自己坚实的肩膀。
顷刻,眼泪夺眶。
唐植咬着小孩儿薄薄的衣衫,连同皮肉,呜咽不止。
南湘承没动,目光远眺,望向遥远的天幕上,仅剩的那颗晦暗不明的星。
他妈妈也在不久前过世了,但他知道,她不可能回来,也不可能再出现。
他是亲眼看着她火化的。
有时候,永远的失去,比失而复得更让人心安。
低低地叹气,南湘承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安静喝酒。
过了许久,浓烈的情绪再度散开,唐植跟他碰杯:“今天让我喝吧。”
“随便。”
唐植于是不再客气,仰头大口喝起来。
酒入愁肠,化成眼角的汗,像泪水一样涌出,视线再次模糊。
“小孩儿,其实我挺羡慕你。”脑袋蹭着身边人的颈窝,手拽着他的胳膊,防止自己滑落下去,唐植低低地呢喃,“你像没有情感的木头人,失去得到,都不会伤心,真好。”
小孩儿垂眸,目光在他湿润发红的脸上寂静流淌。
他迟迟不答,唐植瞌着眼皮,即将睡着。
这时,他才低低地道:“我有。”
“有什么?”
“感情。”
唐植仰脸,迷离的双眸看他。
就那样目不转睛地对视。
“……”
“……”
微风拂面。
忒朗普从屋顶跳下,骂骂迭迭从两人中间走过,神态嚣张,梅花爪在一人手背狠狠踩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唐植向上蹭了蹭,捏着小孩儿下巴亲吻上去。
腰很快被托住,他被上孩儿压在露台,半个身子都快掉上去。
三楼,掉下去死不了,但会残废吧。
濒死的危机和缠绵的亲吻相互交织,大脑灼热起来,唐植紧紧搂着小孩儿的脖子。
小孩儿把他护在怀里,温暖湿润的吻如雨点般自额头垂落,渐渐向下,游走在每一片相互碰触的肌肤。
唐植微微昂头,喉间溢出轻吟,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小孩儿T恤下摆,撩了起来。
小孩儿瞥他一眼,眼角带笑,将他捞起,扔回房间。
月光皎洁,树和猫的剪影薄薄拓在墙上,从东到西。
然后,黑暗隐退,天光乍泄。
南家明便是在这样充满诗情画意的清晨走下飞机。
出了机场,打车直奔凤凰山。
所到之处,城市醒了。
早点的摊子停在路边,高亢的叫卖喊醒了睡意朦胧的人们。
这是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土地,路旁的棚户屋被高楼取代,马路拓宽了,人声、食物的香味儿、汽车压过地面的轰隆声和汽油味儿……
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新鲜活力的新凤城。
一切都不同了。
这次回国,虽是受魏野所托,但他心里,总归也是盼着一些变化的。
出租在路口等红灯,挑着担子的老妇在他窗边停下:“先生,买点豆腐脑吗?早上刚打的,加糖加盐都好吃。”
南家明犹豫片刻:“来一份加糖吧。”
“好。”老妇人手脚麻利,趁着红灯未过,一面打豆腐脑,一面跟他闲聊,“先生爱吃甜的?不大像咱们凤城的口味呢。”
“是儿子爱吃。”南家明笑意盈盈,接过豆腐脑,又补一句,“我们不是本地人。”
“哦哦。”老妇人收了钱,正好绿灯来了,她退到路边,目送出租离开。
沿着山路,出租盘曲而上,最终停在南家的别墅门口。
南家明下车,心情复杂地打量这幢房子。
屋顶、外墙,门口的园艺栅栏……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而屋里,却早已失去往昔的欢声笑语。
那人,估计还恨着自己吧?
他叹了口气,掀门进去。
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天幕,又是暑假,儿子只怕还睡着,他轻手轻脚地上楼,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
然而惊喜变成了惊吓。
少年头抵着头,交颈而卧,身上一层薄薄的毯子,露出两双光溜溜的脚丫子。
啪!
豆腐脑落地,雪白的豆花打碎清晨的宁静。
床上的人腾地坐起。
唐植脑袋昏昏沉沉,迷离的目光在门口那人身上流连片刻,心想,这谁,不认识。
浑身散架一样疼,他打个哈欠,再次躺下。
下一秒,又如惊弓之鸟,猛地弹起。
卧槽,什么情况?!
身上凉飕飕的,第一反应是拉毯子遮胸,想想又不对,还是遮屁股吧……
不对啊,这种时候,不应该钻床子当自己隐形么?
他脑子疯狂地转,下意识就要跳下床。
南湘承一把扣住他。
“出去。”声音冰冷,却对着门口那个长相极为相似的男人。
南家明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干什……”
“出去。”
南家明眼中陡然升起怒火:“你就算再不拿我当你爸爸,也应该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所以?”
“什么所以?”早前的温情全然不见,南家明脑海中又想起这个儿子过去的一切,倔强,糟心,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声音提起来,“你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连最基本的沟通都不会,我大老远回来,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不欢迎。”
“……”
南家明噎了一口。
“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我是你爸爸!”
“又如何?”南湘承仰脸,平静而冷漠地瞧着他,“房产在我名下,而我已成年。”
翅膀硬了,不再需要父亲的庇护,他硬得像块割不开的石头。
南家明胸膛狠狠起伏一下:“你成年就能为所欲为了?你始终都是我儿子!”
话已言明,南湘承不再多说,就那么仰着脸,淡然地看着他。
千言万语,连时光一起,尽在不言。
这是一张比离别时成熟的脸,脸开了,眼神也不再弱小。
南家明心脏狠狠一窒。
往事历历在目,他想起刚到新加坡的那个夜晚,陌生的城市里,电话传来儿子弱小胆怯的声音。
说什么呢?
“爸爸,别扔我自己在家,我好怕。”
母亲刚刚过世,父亲又去了彼岸,偌大的房子里,除了会偷东西的老佣人,连只老鼠都没有。
当然会怕啊,那时的儿子,才不过十五岁,却除了自己,再没有别的亲人。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妈妈,一个接一个,诡异地奔赴黄泉。
就连南家明,也是主动向公司申请的调职。
回想起来,南家明不是不爱这个儿子,只是内心的惧怕,最终战胜了这份爱意。他还记得这孩子出生时,家里请的高人说过的预言。
他是天上的明珠,落入凡尘,注定要光华万丈,掩群星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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