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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苏恨双腿盘膝, 不知何时已被残夫人调转过来，两人相对而坐, 他的脸上忽青忽白, 眉头紧锁, 浑身都已被汗水湿透，双唇泛白, 可见他此时是十分痛苦。

残夫人却并不比苏恨好多少。

苏恨文治武功皆是奇才，纵然才不过二十五岁, 如今的武功比起她也只是欠缺实战上的经验，内力和招式都已不弱于她。

这样一个并不弱于自己的高手走火入魔的时刻, 要为他安定心神, 并不比杀一个这样的高手容易多少。

残夫人两根手指并在一处点住苏恨的眉心，斗大的汗珠滚滚滑落。

马车也在夜色中极为安静地行进着，经过皇宫大门时也并未停留, 车夫只是将腰牌给了侍卫看过, 便安安稳稳地进了把守严密深宫大院里, 更是一直进入不该有任何外男进入的后宫之中。

苏恨在车厢内脸上忽的涨成了猪肝色，一口暗红的血喷出, 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好了起来，而他身后，残夫人被一股气劲弹开, 整个人萎靡了一瞬，便阖眸盘膝调息起来。

苏恨也并未睁开眼，仍盘膝坐好, 自行调息，他在诉业寺时并未察觉自己当时竟是走火入魔，直至被残夫人拉上马车，残夫人的内力裹挟一股绵延不绝的清凉之气将他心中的无名火压制下。

苏恨是第一次走火入魔，便如残夫人先前所言，人非佛陀，便是佛陀，不也有怒目金刚像，何况苏恨也并非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清净的人。

走火入魔的一瞬间，二十五年来的无能为力和怨怼愤恨都涌现出来，眼耳口鼻舌，所见所听所闻，全是纷杂的苦涩。

他见到了父母，父母在饥荒中不知从哪里找到的肉食，在锅里烹煮的软烂喷香。

他也闻到了肉香，舌尖是肉满满的香味，三天后他才知道那是他失踪了三天的妹妹。

他从父母手中逃走，逃过了无数饿到了没了人性，眼睛如狼一般散发幽幽绿光，的人，或认识或不认识。

他最终在尸体堆里遇见了师父，师父将他带到了富足的南方青城，让他吃饱喝足，活了下来，可是师父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也是痛苦的。

师父不想死，他也不想师父死，可他依旧无能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不过是承继师父的愿望，一是与芳儿活得好好的，二是来到京城得中状元。

苏恨猛然睁开眼，他自幼希望为官是为了不再有百姓经历他幼年时的不幸和由此而生来的疯狂，但为官并不一定需要中状元，苏恨忽然间记起了，他希望能中状元是为了师父。

残夫人在教导他读书时曾无意间说过，师父当年也是高中的状元，只是……只是之后的话残夫人并未说出口。

苏恨看向对面的残夫人，残夫人也睁开眼看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无悔，你这些时日的事情我也知晓十之八九，我希望你能平安，但你此次动了怒动摇了心神也并非坏事，总归有些鲜活的气息了。”

苏恨垂眸，道：“先生，这话实在不像您的性格，若有顾忌但讲无妨。”

残夫人实在不是个委婉温柔的人，这样的话也的确不是她的性格。

残夫人脸上微微一僵，掩面笑道：“无悔果然还是这般的聪慧，只是无悔，你如今是想知道你师父与我与……”她顿了一声，又继续道：“与他的瓜葛？”

苏恨问道：“先生是否愿意告知？”

“并非不愿，只是那毕竟是已过去的纠葛，今日我与你说的话多数都是在与你敷衍，但只一句确实是出自我的本心。”残夫人将手放在苏恨手背之上，双瞳满是慈爱：“你名中的恨并非憎恨而是遗恨，不要让上一辈人纠结不清的那些破烂事情影响到你的生活。”

残夫人又拍了拍苏恨的手掌，道：“你合该自私一些的。”

苏恨知晓残夫人的意思，可能说却并非能做到，他推拒开残夫人的手，问道：“连先生您也做不到看不开的事情，又何必强逼我做到？”

残夫人拧眉：“我是身陷其中之人，那些事如今也仍在心中如鲠在喉，那些事已算是尘埃落定，一切都已埋葬在汾河水里诉业寺内，留着我与他两个纠缠其中的人便罢了。”

“你如此年轻，又如此像极了小苏，你若有心报偿你的师父，便只需用你这一双眼睛去代替你师父看遍尚国的大好河山，去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或是为官为相造福一方，你该去替你的师父弥补遗憾，而不是沉沦于仇怨。”残夫人握紧了苏恨的手掌，目光幽幽，说道：“何况小苏未必是恨他的，否则又怎么会为你起字无悔。”

苏恨知道残夫人所说是对的，可他无法不在意，就像是他无法不在意芳儿对他隐瞒下的遭遇，如果真的能做得到，他便不会在幼年的饥荒之后立下的心愿却是做大官保护一方的百姓安居乐业。

苏恨心中动摇了一瞬，但仍是坚定地道：“我自不会沉沦仇怨之中，可我依旧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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