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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周随
垃圾回收厂。
周围堆满废弃钢具铁具泡沫纸板等着被分类搅碎重复利用。
工友不多,三三两两聚做一团,他们工资低,没什么工作的积极性,但是干的活也不是什么脏活累活,只要把那些东西往搅碎机里扔就是了,所以多出了很多闲聊的时刻。
“黑哥这会栽了吧?”一尖嘴猴腮看起来很精明的小伙调笑那五大三粗的壮汉。
“啐,栽什么栽,老子迟早得回去,那孙子可离不开我,很多他不敢做的事情只能我们来做。”
精猴不置可否,“只要他愿意出钱,出力的人哪会少?”意思是不差你一个。
壮汉不屑笑笑,“等着吧,这阵子风头过了,他迟早得把老子挖回去。”
黑哥在那人身边待了这么久,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人的一些脾性,用人方面喜旧,但是女人却喜欢新的。
他之前也被推出来当过两次挡箭牌,身败名裂四处逃亡,但是风头一过那人还是把他叫了回去,他也因此得以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他相信这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黑哥咱打个赌不?”
壮汉听的烦了,抬手要扇,“你小子!”
“哎!哎!”精猴猴赶紧嬉笑着抛开,“跟你开玩笑呢。”
撞到一人,原本脸上的嬉皮笑脸敛了敛。
被撞的人低头跟他说抱歉,沉默地自他身边绕过,去抬另一块泡沫板了。
精猴翻翻白眼,“这人整天闷的跟死人似的,晦气。”
壮汉对这年轻人的印象也不好,“为什么成天用布蒙着脸?”
精猴凑近,神神秘秘地讲,“毁容了,据说被人用开水烫的,啧你是没看见,那天晚上他出来上厕所差点没把我吓一个哆嗦。”
壮汉也不过随口一问,并不十分感兴趣。
“犯事了?”
“在这干活的不都是犯事了找不到好营生才来的嘛。”精猴说。
管监的人一来便开始咋咋乎乎,催促着他们去干活,禁止闲聊,壮汉又啐了一声,恶狠狠地看着管监的,“等我出去不弄死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壮汉暂时不跟他计较,秋后再算账也不迟。
晦气的年轻人在他旁边,手脚麻利,壮汉嗤笑,整的多干点活就能多挣点钱似的。
于是壮汉招呼他过去帮他。
年轻人虽然口鼻被口罩遮了个严实,但是露在外边的眼睛却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壮汉心中一阵哆嗦。
见鬼了,怎么还会怕个年轻人。
那人很快便垂下了头,也不说什么,听话顺从地就过来帮忙。
也许是为了掩饰方才落了下风的不自然,壮汉还踢了他一脚。
年轻人埋头干活,壮汉便坐在旁边悠哉悠哉地抽烟。
管监在厂子里转了一圈转回了这里,又把壮汉训斥了一顿,并且把年轻人也骂了一顿,勒令他以后不能帮别人干活。
年轻人沉默地离开,壮汉在管监的注视下抽完最后一口烟,才准备起身继续干活。
却不料刚一起身就觉身后一道大力把自己往后拽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甚至还反应迅速地回了个头。
见鬼,衣服边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卡进了机器。
起身的瞬间纽扣直接勾住了齿轮,人力自然没法跟机器抗衡,壮汉还未来得及呼喊一声便向后倒去。
管监花了五秒反应,“救人!!快救人!!拉闸!断电!赶快!”.
最后一个.
这是周随在这干活的最后一天。
他领了这些日子该领的工资,朝着尚且还被囚困在那片模糊血肉中出不来的的管监鞠了个躬。
“承蒙照顾。”
等到人走远了,管监才意识到这人似乎冷静地有些过于反常.
周随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是周万新给他的房子,今天刚好可以入住,他自行李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摘下口罩,去理发店剃了个头,戴上平光眼镜。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稳内敛的读书人。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他上大学的第一天,同样的,也是周万新安排的,那时候的高考制度还没现在这么完善,只要钱够多,权够足,谁都可以上大学。
他表面上是一个名牌大学的新生,背地里却管着这片辖区三分之二的红灯产业。
偶尔需要带人去砸场子,偶尔需要搞出几条人命,偶尔也需要出卖一些所谓的朋友兄弟.
讲台上的思修老师正在问他们一个问题。
一条分叉铁轨,主干道上躺着五个被绑着的人,侧干道同样也有一个被绑着的人。
现在司机可以选择拉下车闸轧死一个人,或者按照原路径轧死五个人。
如果你是司机,你会怎么选。
许是周随看的太专注,又或者是周随在人群中过分出挑,他被思修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周随一点没犹豫,“拉闸,最优解。”
五个字,冰冰冷冷。
思修老师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没有。”
这会全班人都转过来看他了。
老师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圆场,点了其他几名同学回答。
于是大家听到了各种关于伦理道德的挣扎。
周随看着窗外。
这种题目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个事关伦理道德的论述题,对他来说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判断题。
他其实知道这种题目应该回答什么,他虽然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纠结苦恼,却也能模仿学习他们的思想路径。
但是他今天并没有功夫去跟这些人虚与委蛇,他在想别的事。
他在想,怎么应对周孟槐明里暗里的针对。
近些日子已经不止一次发生‘意外’.
半个学期的课还没上完,周随便告病休学了。
手续是周万新差人办的,他得给周随留一条后路,不然谁去牵制周孟槐?
而周随本人,却早已经不再A市.
夜幕深沉。
周随闯进那个废弃仓库,在一堆废墟中找到了纸箱缝隙的位置,他以为落地时会激起一层灰,不曾想却并没有。
外边冗杂的脚步声呼啸而过,伴着一两声低而沉的喝喊,“那边是车站,别给他上任何一辆车。”
等到外头没有动静,周随稍微松一口气,坐在地上,双手垂在膝盖上,头埋在膝盖间沉了沉。
那天满月,且万里无云,自穹顶漏下好些亮光。
他视线随意一扫,在收回目光的时候陡然看见另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
那人啪嗒一下摁亮了手中的老式银色手电筒。
光亮正对着周随的眼睛,周随偏开头,皱了皱眉。
那人手忙脚乱地把手电换了个头,这下周随看清了,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孩。
嘴角眼角还有淤青,估计是喜欢惹是生非的熊孩子。
刚才外边的追踪,这小孩怕是全都看见了,此刻似乎有些惧意。
他往后挪了几屁股,周随这才看见他身边的瓶瓶罐罐,以及几团看起来脏兮兮的棉花。
这小孩在给自己擦酒精?
外边又是一阵动静。
“刚跑过去的谁啊?”
“不知道啊?”
“吓我一跳。”
“嗐,我们这本来就乱。”
是邻里间的闲聊,似乎对这种场景见惯不惯。
“你弟呢?”周随听到一个妇人问。
“不知道啊,今天在学校又跟人打架了。”
妇人那会心情似乎不太好,“打架打架,成天打架,没的功夫去见你们老师,这小子就不能给我安分点,要么就给我死在外边,别回来了,偏偏每次都要回来。等他回来让他爹收拾他一顿。”
周随看着那边垂着头的小孩,一眼便看穿,也许他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唐尧。
等到外边人都走了,小孩才又抬头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人来。
“你谁?”
周随不说话。
“他们刚才说的是我。”
周随依旧不说话。
“我今天不想回去,怎么办?”小孩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是在问周随。
也许是回家挨打的惧意大于对陌生人的惧意,也许是走投无路的人总会对陌生人生出莫名其妙的依赖。
周随偏开头,靠着后边的墙壁闭目养神,并不理他。
左右这小孩的事跟他没关系。
唐尧看了他一会,把自己某次从学校里偷出来的酒精和棉花往他身边推了推。
周随看他。
他指了指周随的右手。
“流血了。”
是刚才搏斗中受的伤,并无什么大碍,也不疼,就是没刻意去止血所以现在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唐尧起身爬出去,离开了。
周随靠着墙壁休憩了一个晚上.
周随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还能见这小孩一面。
彼时唐尧手上拿着些绷带,脸上的伤看起来比昨天还严重了些。
昨天晚上天黑看的并不分明,周随这才发现这小孩眉眼生的挺好看。
“家里偷的。”唐尧把东西递给他。
周随沉默了会还是接过。
“他们为什么追你?”唐尧又问。
周随不答。
“我们这附近经常有人被这么追,但是好像一般被追的都不是坏人。”唐尧说。
周随依旧不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
唐尧默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道,“你是哑巴!”
周随:“……”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唐尧那会的眼神有些复杂,有为自己的聪明感慨,也有为周随的身世同情。
悲悯地看着周随。
周随有些无语。
也许是因为周随凄惨的身世,唐尧的同情有些泛滥,同情泛滥的后果便是会打消一些对于陌生的惧意。
在唐尧的认知里,这个大哥哥,现在是比他还惨的人,你看他连酒精绷带都弄不到。
唐尧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他说既然你不能说话你就听我讲讲故事吧,我其实也很惨的。
估计是希望自己的经历能安慰安慰这个陌生的大哥哥。
周随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在意他,他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
一面纸箱堆砌,两面墙,还有一面方形废弃木柜,中间恰好空出了一个可以放一张床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这个仓库有没有主人。
唐尧刚好絮叨到这,“这个仓库很久没人要了,我每次打架受伤了不敢回家就会跑到这里避避风头,虽然最后依旧要回去就是了。”
周随心里有了打算.
唐尧第三次来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这个狭小的空间竟然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甚至还多了一个榻榻米一样的床,仔细看其实是几块木板铺成的床板,大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床单被褥,很简陋但是似乎也能凑合过。
唐尧感慨,这哥哥真的太惨了,不仅哑巴没想到还无家可归。
于是对他愈发的殷勤。
其实唐尧也有私心,他平日里没什么人可以说话,太麻烦王叔他们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受了王叔的恩,所以不敢太肆无忌惮,但是这个大哥哥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有恩于他,所以在他面前也更放的开,什么话都跟他讲,虽然人家从来不回应。
唐尧把自己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过来跟周随分享。
吃的,玩的。
然而也没几样东西真的拿的出手.
唐尧又打架了。
他其实真的不喜欢打架,但是没办法。
他被唐德带的小孩推搡着,他们往他身上丢石头,扔沙子,还有人脱了裤子想尿他他身上。
于是一群人在附近那个破公园扭打在一起。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忙着吃饭,没人管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唐尧今天有点吃亏,对面人多,他的感冒也才刚好,没什么力气。
那群人把他摁在地上,要喂他吃喂了尿的沙子。
唐尧愣是不从,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眼神看着像要吃人。
那群人强硬地要掰开他的嘴巴,唐尧心想完了,今天可能真的得喝尿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种当口他竟然突然想起那天他蹲在墙头,周随伸手要接住他的场景。
于是他喊了一声,“哥哥!”
沙子没像预想中落入自己的口中。
他睁开眼看,发现那几个小孩被拎到了一边,戴着口罩的哥哥手里尚且还提着一个,跟提小鸡一样轻松。
周随把唐尧从地上扶起来。
唐尧下意识又呢喃了声,“哥哥。”
带着惊喜和劫后余生。
那群小孩有人问,“他哥哥不是你吗?他怎么还有哥哥?”
唐德有些怕比他高了好多的周随,一时之间不敢乱说话。
但是他还是撞着胆子问了一句,“你谁啊?”
周随只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唐德那会已经初三了,但是硬生生给他那轻飘飘的一眼吓的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再说话。
“走了走了。”带着一群小孩匆匆逃窜.
周随起身,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小孩。
他刚才其实全部看到了,从发生口角到他们开始动手。
和他无关。
他的内心没有一点波动。
直到唐尧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哥哥。
他那会甚至不知道周随刚好在附近,只是遇到危险时下意识地喊了最想喊的人。
周随其实不太懂,他们压根就不认识,他喊的却是他,如果不是身边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谁会喊一个才认识一个月不到的陌生人。
他皱了皱眉,很麻烦。
地上的小孩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朝他伸出手。比之上次却明显大胆了些。
“我腿有点软了……你能不能,先抱我走一会会,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
周随又皱了皱眉,上次就不该回身去接他。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赖着,僵持许久。
“哥哥……”
周随最终还是蹲下来把脏兮兮的小孩抱起来。
唐尧露出一丝得逞了的调皮笑容,他以为周随看不见,其实周随什么都知道.
因为有周随在,那半年唐尧都没被唐德他们欺负。
唐尧因此愈发喜欢赖着周随。
只要周随在,就没人敢欺负他,就是养父养母竟然也开始看起了周随的脸色。
他们害怕周随是唐尧的亲哥哥,这会找上门来了,故意埋伏着看他们这些年是怎么对唐尧的。两人脑洞开了就关不上,甚至还在想也许唐尧是某个富人家的私生子,也许有一天会把人接回去,并且给他们一大笔养育费。
周随会去打夜工,半个月他就弄到了一台电脑。
唐尧在周随这待的时间越来越久,放学就往他这跑,人在他就跟着坐在人身边些作业,人不在他就等人回来。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在那张木板搭成的床上,他们并肩坐着,周随在摆弄电脑,唐尧在写作业,两人相安无事。
唐尧甚至不小心在他这睡着,周随也会给他一个被角盖着。
第二天起来的唐尧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是他好像又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于是之后他便经常故意装睡,时间久了甚至连装都不装,到时间了就自己找个角落,拉一个小被角盖好。
周随永远背对着他。
唐尧一直想看看周随长什么样,周随总不让他看。
也许是周随长久以来的容忍导致他生出了错觉,好像他做什么周随都不会真的生气,他也许表面上冷冰冰,但是归根到底都会对唐尧妥协。
于是唐尧选了个良辰吉日,硬是熬到周随睡着,他悄咪咪地爬到另一端,把他的口罩轻轻地摘了下来。
借着那点月光,他看到了,不难看,甚至还有点,好看,不,是很好看……
他已经很轻很轻,但是周随还是醒了。
直到他被扔出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好像也才发现他和周随其实到现在依旧是两个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
那之后周随便再也不让他在这睡。
在唐尧软磨硬泡又是道歉又是哀求下,周随暂且同意他还在这写作业。
又过了半个月。
唐尧再过来写作业的时候,他等到了深更半夜也没等到人回来。
再之后又等了好些日子。
三天,五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那个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唐尧那会才恍然大悟,他一年前就走了。
他甚至没想过给他留一个信,甚至都没想过告别一下,只是简单地说一句‘明天我就走了’都没有。
他什么都不带,只带了电脑,离开的悄无声息。
唐尧那会心里空荡荡,也才想明白其实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是陌生人。
他自己单方面地付出了一腔热情,那个哥哥其实半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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