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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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书实在没有想到,这行宫花园深处、清澈湖面停泊的小船里,居然还躺着一个小侯爷。

少年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意,他在皇帝晚上的夜宴中溜了出来,寻寻觅觅来到御园之中,恰好瞧见停泊在湖面的小船,一时懒散疏狂,低身躲进小船里。靠在矮矮的船舱里,他的耳边是湖水在自己的耳边轻轻流过的声音,鼻翼间是行宫御园中百花初绽的冷香,触手可及的都是春花秋月的旖旎,当真是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

赵衍良抵抗不住倦意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和眼前都同时浮起某个女子纤瘦的身影和冷漠的眉目,这样的画面像是冬日里萦绕在盛京城里消散不去的浓浓雾霭,也像是围绕自己身边随时都在的空气。

那个姑娘既是雾霭又是空气一般消散不去,不论自己做什么,哪怕每日用堆积不尽的朝廷之事来淹没自己,她的身影总是会在莫名的时候,跳进自己的脑海里,害得自己失神,自己既盼望又害怕想到婉书,害怕想到那个无情、冷漠的女子。

赵衍良迫使自己睁开眼睛,他不允许自己沉溺在对婉书的无尽思念中,那女子对自己唯恐不及,自己又何必去自降身份……

船头忽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赵衍良寻声忘了过去,隐约中,他似乎瞧见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伸手挫败地捂住自己的额头,自嘲而又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暗暗道赵衍良啊赵衍良,你已经痴儿到这种地步了吗?

草木皆以为是她。

淅淅索索的声音依旧还在轻轻响着没有结束,赵衍良也微微恢复了神志,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癔症,他确定了船口的确有一个人再往船舱里来。慢慢的,当那个人的身影完全进到船舱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不是自己在发痴,而是婉书,活生生的婉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同样再一副惊诧的表情望着自己。

赵衍良愣了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婉书妹妹?”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这是一场梦,因为自己太大声而被惊醒了。

婉书面色带着惊慌和尴尬,闷不吭声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我迷路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听到有人过来我就躲起来了……”

是真的婉书妹妹。

并不是自己所做的梦。

赵衍良心里的被慢慢地喜悦充斥着,他醉熏泛红的脸上露出骄阳似的温暖微笑,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里正在熠熠发亮,那样明亮的光芒,似乎照亮了这昏暗的船舱。他微微欠身,让婉书走到船舱里坐着,少女面色略有怔凝,但还是十分小心地从赵衍良身边走过,想要走进船舱里。

少女身影倩丽,身上的清香比这御园中的花香更让赵衍良心动。

下一刻,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婉书的手腕,婉书浑身禁不住地一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小幅度地挣扎着,想从赵衍良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是未果,赵衍良握得那样的紧,紧到婉书无法挣扎出分毫,反而还将手腕弄红了一块,婉书实在没有办法,放弃了挣扎,恶狠狠地咬着牙低声道“小侯爷难道是要学那些浪荡之辈,不顾男女大防,还是打定主意要坏我的清誉!”

被婉书这么一凶,赵衍良才如梦初醒,瞧见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将婉书的手腕握在手里。

赵衍良惊得立马松开了婉书的手,婉书没料到他放手得如此迅速,整个人重心不稳栽倒在船舱里,脑袋撞在船舱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恰好被岸上的人听见,婉书只听见岸上有人冷喝道“何人在那里?”

婉书摸着脑袋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躲到船舱里面,很明显是要让赵衍良应付岸上的人。赵衍良温柔如水的目光瞧向婉晴,承诺道“妹妹放心,我定然护得你周全。”说着话,赵衍良扶着船壁走出黑暗幽深的船舱,修长的身形站在船头,清声喝道“臣下赵衍良,叨扰贤妃娘娘凤驾。”

贤妃娘娘?杨萤?

刚刚婉书一时情急听得并不真切,没有发现是杨萤的声音,如果知道是杨萤的声音,那自己还往船舱里躲什么,害得和赵衍良撞在一起。

贤妃杨蓉自然也认识赵衍良,知道小船里躲着的是小侯爷,一时好了奇,出声问道“原来是小侯爷,小侯爷不在寰宇众潮阁与百官夜饮,怎的跑来此处偷闲?”

赵衍良作揖恭敬以待,回道“夜宴觥筹交错迷乱眼睛,倒不如这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的夜景来得更令人心仪。”

此番爱喜美景之心到与自己不谋而合,贤妃杨萤远远地笑了笑,温声道“既如此,本宫就不打扰小侯爷欣赏美景的兴趣了,只是如今春寒露重,小侯爷还记得保重身体。”

赵衍良躬身拜下,开口道“多谢贤妃娘娘牵挂,臣下恭送贤妃娘娘。”

臣下。

是呀,如今的小侯爷春闱中榜,又有父亲母亲的帮衬,听说如今在尚书令下当差,任的尚书右丞,正是当初婉书父亲的官职……

人家的起点就是婉书父亲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成果,可见投胎是一门技术活。

岸上的人离去之后,赵衍良翻身进了船舱,婉书一瞧见他进来,立马以防御的姿势坐好,精神奕奕地警戒着赵衍良。赵衍良自知刚刚是自己孟浪了,便背对着婉书只站在船舱口并不进来,温声安慰道“贤妃娘娘已经离开了,没事了。”

婉书依旧不敢松懈,紧紧地抱着膝盖,头抵在手背上,闷闷地开口道“你就在门口站着,不准进来。”

“刚刚是我饮酒孟浪了,我和婉书妹妹道个歉。男儿大丈夫自然要负责,婉书妹妹放心,我既然握了妹妹的……手腕,等到春蒐结束之后,我就会去洛府提亲,绝对不会破坏了婉书妹妹的清誉。”赵衍良背对着婉书,但是他却可以想到婉书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及其无奈地看着自己,然后又要开始想办法推辞、劝说,让自己取消提亲的念头。

果不其然,婉书立马抬起头,很是快速地回道“不用,这件事小侯爷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用不着小侯爷负责任。”

赵衍良存心想要逗一逗婉书,很是严肃地正经了语色,铿锵有力道“那怎么行?我赵衍良并非是不负责任的男人,我既然和婉书妹妹有了肌肤之亲,就一定会对婉书妹妹你负责到底的,你放心,我定然会娶你。”

有你奶奶个腿儿的肌肤之亲。

赵衍良张口闭口就在说肌肤之亲,婉书真的是又气又羞,脸上辣地似乎就要烧起来,恨恨地斜睨向小侯爷赵衍良挺拔的背影,不轻不重道“我的娘已经为我定了婚事,还请小侯爷不要自以为是了。小侯爷若真的是想负责,那就麻烦你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别让他人,尤其是我的夫家知道今晚的事,这才是对我真正的负责。”

赵衍良嘴角皆是温柔的笑意,他微微低下头,瞧着湖边茂盛的芦苇丛,淡淡道“婉书妹妹莫想诓我,只怕如今普天之下,没有谁比我更加关注你们洛家的女儿的婚事,若是哪日你真的有了婚事,我……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婉书不曾想,小侯爷竟如此心细,就连自己的婚事都在细心关注着。

婉书一时没敢说话,只闷闷地抱着膝盖转过头去,不愿意看赵衍良的身影,想借着这样的逃避来消散自己此时的紧张和心慌,她害怕小侯爷这么执拗,如果小侯爷执意要娶自己,如果小侯爷真的说服他的父母,让侯爵娘子上门求娶,母亲见他如此赤诚地想要娶自己,说不定就会答应了这门婚事。

那……顾相怎么办?

婉书想到了顾靖萧,可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实在自视甚高,自那晚顾靖萧像是从天而降地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世界,或许他早就忘了,或许他当初就是送错人了,闯错了马车,又或许那只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就像那出南柯一梦。

没有听见婉书再度出去,赵衍良以为是婉书生了自己的气不愿再理睬自己,立马回身露出讨好的笑容很有分寸地靠近婉书,温柔道“妹妹别生气。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送妹妹回去官眷住的地方罢?以免妹妹的母亲担心。”

婉书神情淡淡的,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跟在赵衍良准备上岸,赵衍良十分体贴地递过来自己的手臂给婉书扶。

婉书有些漠然静静地望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不用了’,便揽着衣裙毫无淑女形象地跳到岸上,虽然不甚雅观,但最起码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在岸上站住了脚跟。

对于婉书这样要强的行为赵衍良已经见怪不怪,一开始他也不喜婉书的执拗与倔强,觉得女孩子还是和顺婉约一些才可爱,可是渐渐的,赵衍良发现自己又慢慢的喜欢上婉书和这份执拗与坚强,甚至变得欣赏她的这份执拗与倔强。天下女子那么多,可是婉书只独这一个,所以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赵衍良都一样的喜欢,一样的在乎。

松林行宫在盛京偏南的京郊,行宫的后面就是供皇家围猎的松林,为了皇家每年的春蒐围猎,这松林之中养了许多的飞禽走兽。四月芳菲尽,但是松林因为地处偏僻,御园里正是百花盛开之时,无论是走到哪里都能够感受到弥漫着的百花的靡靡香气,银月下的亭台楼阁更显巍峨壮澜,十分庄肃。

赵衍良徐徐走在御园的小道上,颀长身影被月光映衬在地上,萧肃俊秀如挺拔青竹,婉书为了和他保持距离,只在他的身后低着头跟着,始终保持着一丈的距离,没有半分的逾越,这样的客套这样的疏离让赵衍良心里十分郁闷。

赵衍良想尽办法找了个话题,走在前面问道“适才你躲什么,所说如今贤妃娘娘并非是昔日的少女,但是到底你们也有过同席之义,何苦躲到船里。”

婉书低着头,声音亦有些沉重,开口道“她离得远,我没有听出来,况且又有什么好见面的,萤姐儿未必觉得入宫为妃是件快慰的事。”

赵衍良立马提醒道“婉书妹妹慎言,这话只能在心里想,下次可万万不能再说出来了。”

婉书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颔首沉沉道“你放心,我自己晓得,只是想感叹一下咱们女儿家的命苦,婚姻这样重要的事竟也无法自己做主,贤妃娘娘那般的美貌和品性,若是能嫁与她心意相通的夫君,此生定然是要比做妃子来得开心。”

赵衍良听完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自入宫前,女儿家的小心思便如同前世的记忆,合该忘记得干干净净。贤妃娘娘想要的一心人是天底下最难攀爬的高峰,与其嫁给碌碌之辈,不如进宫为家门争得一份荣耀。”

婉书讶异道“难道你知道贤妃娘娘的心仪之人?”

他不由地停下步伐,婉书也立马跟着停下步伐,不明所以地望向小侯爷,用眼神在询问他。

赵衍良静静低头凝视着婉书,并没有回答婉书的问题,而是温声道“婉书妹妹不用害怕,只管走到我身边”

“什么?”婉书微微怔愣。

赵衍良眼里像是蕴藏着璀璨的星芒,明亮的视线落在婉书的身上,用尽此生所有的深情,冲着婉书伸出手,温言道“走到我身边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你,会陪你走过这世间所有的劫难,婉书,你是我第一个动心的女孩,也会是我此生唯一心动的女孩。”

“小侯爷……”

婉书低低地唤出声,目光怔怔地望着赵衍良,望着赵衍良冲自己伸出来的手。这样的温柔悱恻,这样的真心至诚,哪怕婉书很清楚自己对小侯爷无情动心爱之意,可是这样的情话往她身上招呼,哪里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可以承受得住,婉书脸颊红得像是天边最艳丽的晚霞,手足无措地站在赵衍良的面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当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之时,一道夹杂着冷漠、嘲弄而又耳熟的声音传来——

“小侯爷一边欣赏着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美景,一边又要抽身与美人谈情说爱,当真是好兴致,也让顾某今日见识了何为风流公子。”

赵衍良和婉书同时测过首去瞧,才发现不知何时,顾相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依旧是那身深紫色绣仙鹤的官服,只不过此时他的发冠似乎是因为饮了酒有些偏移,脸颊有些不属于他应该出现的酡红,反而显得一向老成严肃的顾相更添了几分放荡不羁的肆意。

赵衍良讷讷道“……顾相。”

顾靖萧的眸光幽冷而阴深,隐约的,能够瞧见几丝嗜血的杀意,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牢牢锁住赵衍良和婉书,却又在看向婉书之时很奇怪地多了几分温柔、深情和说不出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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