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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家法

戎北赶巧在午饭后回到家, 在他回来以前，管家阿伯就已经把房间给收拾好了。

按照他的个人习惯, 床单被套一直都是同一款, 有很多件。无论是在北京的家里, 还是广州这边，甚至是在俱乐部, 都是一模一样的床上用品。

三处住所的布局活像同一胎的亲兄弟。

不过在俱乐部，自己的床已经不睡了, 被子掀去陆凭轩那边。一到晚上，猫猫狗狗和戎北就都往陆凭轩的床上挤, 床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生命之重。

在广州的老家没有队长, 灰色的床，灰色的枕套，木梁新上了红漆, 擦得一尘不染。

屋内地面是一整块薄青石板, 被摩擦得锃亮, 可能受过锦靴的践踏，但到了如今, 只剩戎北着一双人字拖踩来踩去。

四方木桌，厚重的木制书柜，上放有宝瓶、兰花、椭圆镜子, 墙上还悬了两幅字画，一篇《游子吟》，一幅送子观音。

《游子吟》早就有了, 戎夫人亲自挂上去，但送子观音据老伯说，是知道他要回来小住后才挂的，寄托了戎夫人的某种美好愿望。

戎北无奈得很，大夫人思想刻板传统，戎家甚至还保留着祖宗的那一套家规，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他谈了个男朋友，可能会被她抽死。

哎，还是先拖着吧，反正上边还有一个戎西。

戎西身为长兄，从长满法定年龄那一刻起，就一直被催婚。戎夫人好话狠话说了个遍，他当面应下，背地里照旧单身快活。

两兄弟在寻花问柳这件事上一点也不得父亲真传，从小到大，当哥哥的身边从未出现哪个谁；当弟弟的倒更好，母胎solo二十一年，干脆就找了个男人。

戎父在地下若是有灵，大概整个身子都浸在油锅里了，也要探出头来骂两句：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老大都一岁多了！

戎北仰面躺在床上，漫不着边地发散了一会儿，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嘿嘿笑起来。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一眼信息。

除了扰人烦的工作，并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更新进来。

陆凭轩说他这几天有一场考核，特别忙，于是先给他打了一个招呼，以证自己只是忙于工作，而非寻找艳遇。

陆队长一条信息写得油嘴滑舌，甜言蜜语直哄上天，单纯的北于是没多想，转而思考在家里的这些天，自己该怎么度过。

今天刚回来，大夫人想念得紧，是以都是好言好语，但他在家呆的时间一长，又该嫌弃了。

只希望大夫人的病不要犯，又拿他出气。

大夫人有挺严重的抑郁症和躁郁症，火气上来就想砸东西打人，事后冷静下来，又非常内疚后悔。

这个病是积郁成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治疗。

可一来她总放不下过往，认为负心汉猪油蒙心，碰上了都是自己命不好。

二来她一直住在老宅里，孤僻得很，不愿意接触世界，其实很不利于病情康复。

是以病情好转得很慢。

于是就只能先这么着了。

老宅里雇来的管家保姆数量从来不超过十个，因为没人能受得了大夫人的脾气。

唯一很能忍的阿伯在老宅里超过三十年，大夫人待他，倒还算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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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北简单整理一下自己带回来的行李，随后倒头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时候，阿伯过来喊他吃饭。

在老宅里吃饭，一般是在福寿堂前的小院子，露天摆上一张大桌，一家人一起吃饭。若是碰上下雨，则把桌子挪进堂里，点一盏昏黄的灯。

福寿堂是一座二层楼阁，在正厅后边，一楼供神，二楼藏书。

再往后则是戎夫人睡的正房，管家阿伯住在正房旁边的耳房里，戎西和戎北一个住在东厢，一个住西厢。

现代人思想观念革新开放，哪间采光好住哪间，戎夫人对儿子们想住哪，也无甚特别的讲究要求。

晚膳时厨师炒了一大桌子好菜，大家各吃各的，没有伺候谁吃饭一说。戎西小时候耍少爷脾气，央着阿伯帮盛饭，被戎夫人抽了一顿。

戎北出来吃饭的时候穿得很随意，俱乐部发的队服，一条收脚的运动裤，就来了。

戎西下午出去谈了会儿生意，仍是一身精干利落的老板西装。

手表领带夹一应俱全，头发梳得锃亮，看起来像随时要给桌子对面的人下最后通牒。

戎夫人毫不留情地嫌弃这位社会精英，一拍桌子道：“这是在家里吃饭！你要上谈判桌？”

戎西只得夹着尾巴去换衣服。

过了会儿，穿了件羊毛背心出来，卷起袖子，吭哧吭哧帮自己盛好了饭。

戎家饭桌上有很严格的食不言规矩，戎北私心里觉得这条规定非常好，又省下他应付盘问的功夫。

家里所有人沉默着吃完了饭，管家们忙活起来收拾碗筷。

戎西立刻开溜，转瞬就没了人影。戎夫人捧一碗热茶，坐在椅子上，冲戎北招招手，“你来。”

这回轮到戎北夹着尾巴凑过去，拉了张椅子坐下，接受问询，“夫人说。”

戎夫人先是沉默片刻，大概在思索着怎么问比较好。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在外面，都还顺利吧？”

戎北于是点头：“都好，前些日子公司里出了一些状况，但运营回来了，公司里的老人们都觉得不错。”

戎夫人满意：“那就好。”

她今天心情很好，语气也难得的缓和。思考一番，还是决定同小儿子谈谈某个话题，“你出门这么久，身边也没带着谁吗？”

要开始催婚了！

戎北立刻反应过来，笑道：“公司里忙着呢，还没这个心思，以后再说吧。”

戎夫人就皱眉了：“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一个两个的，为了公司，都不要家庭了？夫人给你说，你自小乖顺，一定要找个温柔的姑娘，别找太有个性的，到时候要欺负你。”

陆凭轩既温柔又有个性，恨不得把戎北塞进心窝子里，和欺负两个字压根不沾边。

戎北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嗯，我会好好考虑。”

戎夫人知道他心里有主意，于是不再多说，只道：“要快一些，有人帮你照顾家里，你会轻松一点。万一在外边有什么事情，两个人也好商量，不要受你父亲和夫人的影响，就害怕结婚。”

戎北吃了一惊，戎夫人几乎从不在家里提及那位失职的父亲，会跟他说这么多，看得出来是真关心他了。

小儿子依旧很顺从，戎夫人很满意，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就寄望着你成了家，有人疼你也是好的。早些年你说要去打游戏，被你父亲拿家法抽了一顿，我看着不忍，但没拦，也是希望你能做点好的，别弄这些玩物丧志。”

“谁想到，你倒玩出点名堂了。西儿跟我说，你不光拿了冠军，还开了两家公司，扩大自家产业……夫人当时也是没能想到，你不要怪我。”

戎北被戎父拿家法抽的那一次，碰巧就是他带若风回家玩，由此给若风得出戎北在家不受宠的结论，立刻转移猎头目标，把他坑得很惨。

好在现如今都好起来了，家里也慢慢接受了他去打游戏这个事实，或许以后还能更好。

戎北认真道：“我不怪你的，夫人，你将我养大，我万分感激。”

戎夫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不养，能怎么办？你那时被你父亲带回来，饭都没能吃多少天，营养不良，牙齿都是软的。”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时间给了人勇气，直到此刻才能坦然地说出来。戎北不知道大夫人心里是怎么想，但他自己已经放下了郁郁偏执的往事，今朝过后，皆为新生。

戎夫人拉着他一直聊了很久，看起来已经很久没这样敞开心扉地聊过了，心情难得的愉悦。

戎北自己也很高兴，他毕竟长在这里，无论其他人怎么看，他都认老宅是半个家。

能得到家里人认可，也是给过往迷茫的自己一个交代。

回到房间以后，他就兴致勃勃地给陆凭轩打电话。

不曾想，陆队长秒挂。

过了片刻，才发来微信：我不方便，什么事？

戎北想着或许男朋友在开会，于是没有打扰，只是贴心地发了一条微信：你不方便就明天再说吧，想跟你说一件快乐的事情。

陆凭轩发过来一个抱抱。

戎北于是也回了一个抱抱。

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他松松地叹了口气，心情悠远。

如果回家是这样子的话，那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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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北没料到他的好时间这么快就到了头，他才祈祷着这几天大夫人不要发病，大夫人当晚就犯了。

洗完澡，阿伯给他拿来了宽松的浴衣浴裤，之后便消失了片刻。

戎北自己在屋里整理东西，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福寿堂里传来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女人凄厉刺耳的尖叫，显得长夜恐怖幽深。

他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大夫人犯病了，又开始砸东西。

阿伯这时候回来，匆匆敲开戎北的房门，焦心道：“二少爷，夫人要见你。”

戎北有些担忧：“大夫人怎么了？”

“有人给夫人送来一个信封，夫人方才看了，立刻就发作了。”

戎北心中咯噔一声，还是嘱咐道：“快去叫医生过来。”

说罢，自己先往福寿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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