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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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五岁的时候,裴安菀清楚了两件事,她对乳糖不耐受但哥哥喜欢喝鲜牛奶,喜欢吃虾但哥哥对虾严重过敏。从那天起,她的十万个为什么都化成了一个——为什么妈咪要让他们说谎?

六岁,六姊送她和哥哥去小学面试,之后六姊从不缺席他们每一次拿奖状、登台汇演的时刻,妈咪说这是六姊爱他们的表现。她和哥哥相信,六姊爱他们,甚至超过妈咪爱他们。

她和哥哥八岁的生日会过后,人散了,喝多了的六姊坐在一地气球里,手里拿着摩托罗拉新出的手提电话,不知道想着什么。她问六姊想要给谁打电话,六姊却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六姊说:“我的菀菀,恭喜你又平安长大一岁。”

初春寒潮,当晚她感冒了,在昏沉之际胡乱地说:“妈咪。”守在双边的女人应:“我在,我在。”

她确信了,她的问题该换成,为什么妈咪不要做他们的妈咪?

如今她又找到了爹地。

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敏感。

裴安菀双手握紧周珏的手腕,无助地说:“点解?”

这不该是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脸上的表情,眉头皱在一起,哭得眼睛红肿,可以看见额上的细筋。她不断地问着点解、点解。

周珏哽咽着说:“我给六姑打电话。”

“不要!你不要给她打电话,如果发现我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周珏这一刻忽然有点儿埋怨六姑。周珏说:“她不会生气。”又说,“你瞒不了她的。”

裴安菀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慢慢点头。

另一端,消防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裴辛夷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关窗户。电话铃声又响了,她接起电话,听见周珏说:“六姑,菀菀哭个不停。”

裴辛夷听到这里就懂了,挂断电话,说:“念姨,我出去一趟,给你送一份餐上来?”

曾念没瞧出裴辛夷有什么不对劲,应了好。

走出医院,裴辛夷看见路上的人讨论着什么,稍加仔细地听,一人说的是前面一栋楼着火了。

裴辛夷拦下的士,司机向她搭话说:“那边着火了,你知——”

“可不可以安静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讪讪收声。

霓虹在窗玻璃上流动,像深海里会发光的小鱼群。裴辛夷有些恍惚,瞧着看着,景色全变了。

仿佛回到了南国。

沿途的田野小道、别人家的窗台、攀出墙的夏意,木槿花盛开着。白天、夜里,街上的店,旅馆里的收音机、全都在播放《Sunny》。陆英与阿魏跳舞,骑车像跳舞,做-爱也像跳舞。

他们往南的速度就那样慢了下来,在离开河内的第十二天才抵达大叻。这是真正的南方,风里都有湿润的花香。

在路上,他们看见一辆挂着车钥匙的摩托车,陆英怂恿阿魏说:“喂,我们把它开走怎么样?”

阿魏说:“我不会骑车啊。”

陆英说:“你不敢咯。”

阿魏无言,想了想说:“你想骑车喔?”

陆英说想。陆英想的事,就是阿魏要做的事。他们偷走了那辆摩托,把车开出去的时候,在田埂下撒尿的男人裤子都还没拉好,呼喊着追上去。他们大笑着,把车歪歪扭扭地开远了。

摩托车穿梭在参天大树之间的柏油马路上,风迎面扑来,陆英抱着阿魏的腰,探出头来说:“我们像在电影里!”

阿魏耳朵里灌了呼呼的风,听不清,问:“乜嘢?”

陆英揪着他的耳朵,大喊:“傻仔,我钟意你呀!”

阿魏抿唇笑,故作不解地说:“乜嘢,乜嘢啊?”

“Je t'aime!”

阿魏还不懂法语,却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恐惧,犯下罪恶,不知道未来,依然充满了爱,只有对彼此的想握住一刻也不松手的爱。

他们那样坏,又那样纯真,像落在棕榈叶尖上的上帝的泪珠。如果上帝有泪。

弯道下坡,刚掌握平衡技巧的阿魏没收住油门,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陆英摔破了膝盖与肘关节,却只是傻兮兮地笑,“你看,遭报应了。”

“陆英。”阿魏蹙起眉头。

陆英表情变得难看,眼尾红红的,“阿魏,快到西贡了。”

“冇啊,还未到大叻。”

晚上,他们进入大叻境内。摔了两次的摩托车身的漆上面都是重重的擦刮痕迹,阿魏把它丢在了前面就有一间修车店的路上。

陆英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两支雪糕,递给阿魏一支,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一个好地方。”

阿魏用牙齿撕开雪糕的包装袋,以挑眉代替询问。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经过大叻博物馆,来到陆英在商店看到的招贴广告上的地方。

外观看上去像是一座米白色的法式宫殿,有几十级台阶,台阶旁边两颗柏树耸立着。

陆英说:“我们今晚就睡这里。”

阿魏说:“看起来很贵。”

“就要住这里。”陆英坚决地说。

他们都知道,今晚是这场冒险的最后一晚,明天就要去西贡了。

走进酒店,仿佛走进黄铜色的舞会,水晶灯悬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厅里摆放着红丝绒的椅子,电话是古董转盘式的,桌上放着一株漂亮的红掌。

陆英已经很有没有看见这样的地方了,新奇地打量着。有两位东方面孔的青年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陆英注视他们,轻声说:“看起来不像越南人,而且你看,抹了发油那个是不是很靓?”

阿魏抬手覆上她的侧脸,将她的脑袋转过来。她疑惑地说:“你讲啊。”

他不出声,她浑不在意地拂开了他的手。

他们胡乱填写了身份名字,在前台小姐手里拿到钥匙。

穿过打了蜡的木地板铺就的窄长廊,每走两步,就能看见墙壁上挂着黄铜浮雕挂镜,陆英在镜子里看见自己,也看见阿魏。

走上宽阔的旋转的楼梯,来到房间门口,陆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充进房间,还未打量室内陈设,就一下子扑在了床上。床垫得很高,很柔软,床头悬了帷幔,拉拢来是圆形的,她记得小时候阿姊的卧房就有这个设计。

想到阿姊,她的心沉了下去。

忽然,背上一沉,阿魏压了上来。

“重呀,傻仔。”陆英噙着笑说。

阿魏倒在旁边,把陆英拉过来,让她抱着自己。

“乜嘢?”她拿鼻尖去扫他的脸。

阿魏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头埋在自己颈窝里。床头柜上的台灯透过墨绿的灯光发出微弱的光。他说:“今晚只准看着我。”

陆英失笑,“只准看着你?”

“你只能看着我。”阿魏说着,突然翻身撑在上。

阴影笼罩着她,她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我只看你,阿魏。”

预计之中的吻没有落下,阿魏说:“我去拿船票。”

阿魏穿着他那两天没洗的连帽衫走到大街上,搭上一辆黄包车。从河内出发之前,班长说了一个地址。他循着记忆里的地址,来到一间卖粮食的店门口。

表面看起来是卖米卖油的,其实是帮人换假身份、偷渡的地方。

阿魏进去,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打算盘。阿魏先说了暗语。男人眼神微变,问:“你是康的小子。”“康”是码头班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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