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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灯节
秋风作美, 适时地将床头那盏油灯吹灭, 毕竟暗中才好行风月之事。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孟淮舔了舔唇, 道:“你先说。”
哪知秦嬗没有说话, 而是抬起手将孟淮的眼睛盖住,道:“不许这么看我。”
孟淮长长的睫毛在掌心微蹭, 欲念都被她遮了过去,他压住血气涌动, 低声道:“不说喜欢, 没有亲吻,绝不同房,但没有说不能看你。”
“就是不许。”秦嬗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坐在一旁, 孟淮也起身来将底衣穿好, 两人静默了许久,彼此冷静了下来, 秦嬗才缓缓道:“皇后不许我们这时候和离, 所以, 我们可能还得将就一段时间。”
“是嘛!”孟淮显然是高兴, 秦嬗看他一眼, 孟淮捂住嘴巴,笑意却透到眼睛里。
秦嬗看着他,面色却是平平,她想了半日, 还是决定问他:“孟淮,你想报仇吗?”
这话直击心门,孟淮着实答不出来,一来他不想骗秦嬗,二来他不想骗自己。所幸秦嬗也并不傻傻地等要答案。
她亦知道,这世间最不能信的便是两片嘴唇下上一碰,爱恨情仇金银名利,有太多东西让人说出鬼话来。
“罢了。”秦嬗收拾手中上的东西,道:“说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还是别回答了。”
起身时她瞅见了孟淮心口那道一寸多长的伤口,“什么时候弄的?”秦嬗问。
孟淮回过神来,裹起底衣,“旧伤口了。”
骗人,秦嬗思忖分明就是新伤,她放下袖子整理好鬓发,弯腰将油灯重新点亮,回身时孟淮已经穿戴完毕了。
她内心谓叹一遭,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极没滋味,进也不是,腿也不是,何时才是个头。原本以为想通了和离了,人生能轻松很多,然世事偏不随意,老天总要弄出些波折来,拷打人的坚韧和耐性。
秦嬗就着孟淮的伤问了一回符临江,符临江与孟淮有契约在,自当装傻充愣,说不知道。又向繁星和韩策探听,他二人当时都没在飞仙峰上,怎可能知晓孟淮傻傻为秦嬗取血的事,故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夜间秦嬗辗转反侧,思绪翻飞,却是想到厉晟这事还有猫腻,抛去最后事态发酵不谈,这案子好似一开始就冲着秦嬗和孟淮而来的。
秦嬗定然要护着太子,孟淮又死心眼地要查真相,若是牵扯出太子母家,他们夫妻二人必会背道而驰。
而何人会有这种无聊心思呢?
秦嬗也不是没有追求者,自她将要和离的消息传出来后,打着各种理由约宴席的,递酸诗的,不胜枚举。
可其中翘楚可得是李悟了。
秦嬗烙饼似的又翻了个身,再联系前世,魏国风雨飘摇,李悟在青州明明手握重兵却不勤王,是临时要做那只黄雀,还是早就存了捕雀人的心思。
或是两者都有可能?
就像皇后说的,时势使然,前世的李悟书顺水推舟做个投机者,也符合他一贯鸡贼和不要脸。
只是秦嬗想不通李悟为何要背叛魏帝。在她印象里,李悟是魏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魏帝对这个外甥可谓用心栽培,前世不光许给他宠爱的长春公主,还毫不吝啬赏赐,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了。
谁人都能背叛魏帝,李悟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啊。
而且虽然魏国不讲究名正言顺,甚至原来有女子登上高位的历史,但总归皇位姓秦,李悟总不可能自己当皇帝吧。
这般胡思乱想,秦嬗竟然一夜无眠,眼见太阳升起来了,她梳洗打扮好去求见了卫封。
符临江还是跟着她一起,到了丞相府,卫封寒暄一番道:“这位客卿开的方子果然不错,我这些日子一日三幅吃下来,精神好了不少,果真医术高明。”
秦嬗忙客气道:“他哪里会医术,只是懂些皮毛,但他是极会保养之道的。”她凑过去些低声道:“你别看他这样,实则已经四十了。”
卫封政事上不含糊,但人老了不可能事事都精明,居然信了秦嬗的浑话,瞅了一眼跪坐在堂下的符临江,“居然已经不惑之年了?”
“正是。”秦嬗抿了一口茶,“您也知道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卫封想当然认为她说的是驸马,联系上和离的消息,也不怀疑了。
“所以啊,”秦嬗笑道:“不如让他时常来看看,说不定您能返老还童呢。”
卫封哈哈笑起来,“我还返老还童,那不成妖精了。”
说笑过后,秦嬗逐渐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她将李悟的事隐去前世那部分告诉了卫封。
秦嬗想着她才在朝中混多久,卫相是看过千帆的,想要得到他的信任当然要真心向付,而且前世卫封虽从未表态过,但他是维护正统的,他若没死,魏帝肯定会命卫封为顾命大臣的。
基于以上几点,秦嬗都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即便李悟这人没事,那也算是向卫封提个醒。
卫封听完了秦嬗的疑惑,他道:“我不知公主为何认定是李悟挑起的事端,在我看来两派之中能做这样事的大有人在。”
“但想挑拨我夫妻二人关系的,只有李悟啊。”
“可是,现下追求公主的不也不少吗?”卫封如是道。
秦嬗没法跟他解释前世的事,能满足前世今生诸多条件李悟是头一个了。
但卫封沉浮许多年,从原先的狂傲到如今的谨慎是有原因的,开疆扩土需要豪气干云,多数时候是一锤子买卖,而淌游宦海多数是来回推拉,反反复复,故而谨慎是必须的。
饶是秦嬗这么说,卫封不能轻易认定李悟有不臣之心。
秦嬗也不执著,如今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苗头,她不奢望卫封能立刻与自己站到一边。她只是有些不明白,李悟到底有没有主动造反的可能。
想到这里,秦嬗故意道:“沛国公是人中龙凤,几代英烈,应该不会做这样下三滥的事。”她这般说,是想引卫封道一些她不清楚的往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果然,卫封夹了一口茶水,道:“说起来陛下为何对李悟这般好,还是因为先沛国公的死。”
“骠骑将军?我只知道他是战死的。”秦嬗诱着卫封继续往下话。
卫封道:“二十多年前,先帝还在时,魏国还有长老院你知道吧。”
秦嬗道:“我知道。”
那是古早时候魏国存在的机构了,魏国祖先源于游牧民族,不似中原教化许久,还带着远古部落行事规则,长老院便是其中一项。
但凡遇到国家重大决策,皇帝说了不算,得由长老院商议决定,看似好像很公平,但其中拉帮结派的、排除异己的不肖细说。有时候一项事务长老院需得议个八、九天,说是议,其实就是各方吵架,甚至打架。
谁吵赢了,打赢了,就听谁的,至于皇帝,他不能自己做决定的,长老院的都魏国既有地位又有分量的贵族,皇帝在当时几乎是个摆设,无法单独做决定。
好在这个荒唐的制度在魏帝上台之后废除了。
卫封道:“二十多年前魏国与柔然在西北的白露关对峙,对于是否继续进攻长老院争论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说是要退。先沛国公本是不同意的,他已经守了数日,想着应该要一鼓作气拿下关隘。无奈军令已下,他只得退兵,哪知柔然乘胜追击,在白露关外大败魏军,先沛国公就这么去世了,尸身被战马踏成了肉泥,何其悲惨,长公主接到这消息后,当场晕厥过去,险些活不过来,不过后来她也殉情。河西走廊被柔然占据了去,直到陛下登基才抢了回来。”
这些陈年往事,卫封轻描淡写地提起,秦嬗却寒意遍生,她再次确认:“当年父皇也在长老院,他是反对还是支持进攻的那个?”
“当然是进攻了,”卫封说:“当年陛下竭力促成的,结果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秦嬗舒了一口气,幸好她父皇没在李悟身上造孽。
出了丞相府,秦嬗又递了帖子进东宫,看门的是未央宫的禁军,他们秉承皇帝的令太子紧闭期间不见朝臣。
秦嬗无奈,她现在竟然算是朝臣了。
“那我这个下人进去可以吧。”秦嬗道:“我只是送些补品进去。”说罢给看门的小将塞了一锭金子。
“行,那请客卿快些去快些回。”
秦嬗交代了两句给符临江,看禁军护卫领着他进去,片刻后领着出来。
二人做上车后,符临江与她道:“匆匆看了看,身体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精神太过紧张,忧思太甚。”
秦嬗已经料到会这样,太子前半生太顺了,基本上无风无波,没什么困难,且又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屁大点事难免胡思乱想。
反而像秦嬗这种从小磋磨惯了的,再大的风浪都能立刻弹起来,死皮懒脸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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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魏帝就朝中某些官员做了调整,打破原来的布局,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李悟从未央宫的东、南两宫门的禁卫,调去了建章宫。
魏帝的母亲便是在建章宫去世的,秦家出枭雄,也出孝子,吴王是一个,魏帝也是一个。怕触景生情,魏帝很少去建章宫的,现下那儿说冷宫也不为过。
冯郐看了旨意,心虚问:“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所谋之事啊?”
李悟道:“陛下打仗时勇猛无比,势如破竹,执政却畏手畏脚起来,平衡之术玩多了就是两边都不讨好,两边都得罪,治标不治本。”
魏国那群老士族犹如附骨毒瘤,吸血坏本,必须下定决心、大破大立才行。只是魏帝现在年纪也大了,越来越想稳定了,没有当年的那份意气了。
冯郐没考虑这么多,他只看眼前,嘟囔着:“我叫大人不要跟那些人裹在一块,这时候要独善其身啊。”
李悟满不在意道:“我这时候独善其身,你道皇帝不会起疑心吗?反而我闹一闹,玩一玩,他才觉得合情合理。陛下心思重,出了这档子事,自然会要将我调换一下的,建章宫就建章宫吧,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李悟叉腰站在仓池边,道:“太子算是幽闭了,再找机会添一把柴便是。”
他眯着眼看着平静的水面,喃喃道:“只是要寻个合适的添柴之人。”
就在此时,他所约之人姗姗来迟,正要福身行礼。
李悟抬手虚扶起来,笑道:“孟婕妤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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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悟和孟洁约见的地方是沧池西角,这里风景萧瑟,人迹罕至,且并无藏人之处。孟洁带着斗篷将一身窈窕都藏了起来,与李悟一前一后地走着,保持说话能听得见的距离,李悟的护卫在四角戒严很是安全。
此时闲来无事游玩到沧池旁的秦云觉得奇怪,她瞅见那个九皇子的乳母,一人站在缓坡顶端凉亭外,把着这条游廊好似不许人上去。要知平日这个乳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孟婕妤的。
“婕妤在亭中小憩吗?”秦云福了福身问道。
乳母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孟洁现在正受宠,秦云自当谦让,不去就不去了,去其他地方便是。
她转身往回走时却留了个心眼,便在隐蔽处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只见孟洁从沧池的方向回来,卸下了斗篷后在凉亭稍作休息,往凤凰阁去了。
等孟洁走后,秦云沿着游廊登上缓坡,站在亭中正好能看到下方一汪碧水旁,有名锦衣公子正带着人消失在视野之中。
“那是谁?”身旁的宫女问,“这么远实在看不清。”
秦云嘴角挂着冷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啦。”
他就是化成灰,秦云也认识,李悟的背影她不知偷偷看了多少次。
“沛国公?”宫女惊呼:“他与孟婕妤有私情?”
秦云淡淡道:“专门找人把风,又做了装扮自然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但也不一定是偷情。”
“孤男寡女,偷偷见面,且...”宫女笑的暧昧,“虽说按辈分孟婕妤是沛国公的长辈,但年纪上确实相差不大,难保没有干柴烈火。”
秦云摇了摇头,孟洁这人她进宫之后接触过几次,极是温和柔顺,但越是这样的人,内心越不可测。
况且孟洁经历凄惨,伺于仇人身侧,担着大逆不道的罪名就为了跟男人偷情?她图什么?
“那是为什么?”宫女实在想不明白了,“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啊。”
秦云转身,一面走,一面道:“那就要看这两人的共同点是什么了,有共同点便有利可图了。”
宫女到底心思浅薄,哪能跟秦云相比,满脑子只是些风月小事,欠身瞅了瞅郡主,疑惑道:“主子竟然不生气吗?”
“生气?”秦云撩起一缕乌发,歪头问道:“你觉得我该为李悟的拈花惹草生气吗?”
宫女被秦云那阴恻恻地表情吓倒了,低下头喃喃道:“难道不该生气吗?”譬如上次听了沛国公与宜春公主的绯闻,秦云也是淡淡的。
“他和我的赐婚还没有下旨就黄了,他连未婚夫都算不上,我上赶着吃哪门子的醋呢?”
宫女不说话了,思忖着自从老王爷去世之后,郡主完全变了个样子。人前还好似纯真无邪,背着人却是蔫蔫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往常的一些爱好,譬如刺绣、游湖、纸鸢之类都放下了,多数时间都在发呆,心思越发地重了。
毕竟是从小服侍的,这宫女还是担心秦云会出什么问题,便岔开话题,提议道:“又是年底了,等元宵灯节的时候,郡主带我们出宫玩一玩呗,闷在宫里都要长毛了。”
秦云听了,嘴角弯弯,道:“我是得找个机会出宫,找李悟问一问。”
“问?”宫女又不解了,“问什么?”
秦云没有回答,脚步轻盈地走了 ,留下她的贴身宫女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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