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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寂听闻固崇来投, 先在脑子里转了十七八个念头,才不紧不慢进宫来与曹荇等人商议。固崇年迈, 受不住一路奔波, 已经被安置去歇息,曹荇正犹豫不决, 抓着杨寂问道:“我已命人百里加急送信去给郡王,又怕一来一往,失去了良机, 如何是好?”
杨寂见吉贞也在座,扯出袖子对吉贞揖了一揖,虽然是问曹荇,眼睛却看着吉贞,“固崇久在岭南, 突然来投, 你倒也不担心是诱敌之计?”
曹荇道:“他的神情不像假的。”
杨寂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谁不知道他是一只老狐狸?”
吉贞耐心地说:“萧侗自幼受固崇照拂, 感情甚密,他来求救,也没甚奇怪的。”
杨寂摇头, 作势无奈地一笑,叹道:“殿下心系豫章王, 不问真伪, 定要听信固崇的说法,臣也只能听令行事。”
吉贞原本就心急,听他阴阳怪气, 更加窝火,她竭力忍住,淡淡一笑,说道:“郡王请你参行政事,我怎么敢擅自下令?豫章王前朝废帝,是敌非友,救或不救,全听尊驾做主。”
“救,也是要拿平卢军数以万计的士兵性命去博,臣不敢不谨慎。”杨寂辩解了一句,憋了许久的话总算出口,“固崇素来居心叵测,此等阉宦,臣怎么敢信?”
吉贞听出了端倪,径直道:“你要怎么才信他?”
杨寂不再绕弯子,挺身道:“他敢以死明志,臣才信他。”
曹荇面现难色,“杨寂,你……”
“敢为了豫章王,千里迢迢来投敌营,却不敢以死明志?”杨寂冷笑,“曹荇,换做你,你信吗?”
郑元义拎起朱袍,匆匆上殿,拜见过吉贞与曹荇后,转而嘲讽地看着杨寂,“一个半条腿迈进黄土的老背晦,要他的命又有何用?殿下,”他对吉贞道,一扫轻慢之色,“固崇与奴还有父子的情分在,奴愿以此身替他。杨寂可先遣人往西川探听消息,若果真消息是假,回来取我人头便是。”
这一番慷慨陈词,听得杨寂等人均是一愣,杨寂悻悻一笑,说道:“中官今日让某刮目相看呐。”
郑元义哈一笑,“我是阉宦,别污了您的眼。”
杨寂磨了磨牙,心知这会不是打嘴仗的时候,将一番口水都省了下来,只追问:“中官是铁了心要替他担保?”
郑元义斩钉截铁,“是。”
杨寂笑道:“你既立了军令状,我还有什么话可说?”遂对吉贞拱了拱手,与曹荇二人退出殿外去商议此事。
殿上顿时陷入寂静,吉贞方才从诧异中反应过来,见郑元义新做的朱色袍子,膝头赫然染着尘土,她指着问道:“你去拜见过固崇了?”
郑元义拂了拂膝头,浑不在意道:“是。”
吉贞仍觉难以置信,“我当你和固崇有仇,怎么愿意冒死护他?”
“奴方才察言观色,估计固崇说的是真的。”郑元义脸色异常地严肃,“殿下容奴说句该死的话,陛下年纪尚稚,能不能安全无虞地长大,犹是未知数。武威郡王在晋阳一手遮天,手下众人野心勃勃,难保有人起歪心,意图加害陛下……”他细长的眼睛看着吉贞,冷冷的波光闪动,“武威郡王自己年富力强,以后兴许还有别的子嗣。陛下孤立无援,若能得姜绍投诚,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吉贞不意他短短一瞬间竟然想了这么多,沉思了许久,虽然认同,却也不由微笑着讽刺他一句,“你是怕陛下孤立无援,还是怕自己孤立无援?姜绍和杨寂等人有血海深仇,你是巴不得赶紧把他拉来跟杨寂作对吧?”见郑元义脸色微变,立时便要诅咒表忠心,吉贞摆了摆手道:“不废话了,杨寂已经去安排了——我看他早打定了主意要派兵去西川,刚才不过故作姿态,想借机将我一军。固崇为了冬郎这样奔波,留他一命也是应当。”
两人忧心萧侗之际,杨寂与曹荇也回到衙署,屏退众人,曹荇拉着杨寂的手将他摁坐在案后,叹气道:“你刚才为何要当着面刁难殿下?她的脸色当真难看极了。”
杨寂比曹荇潇洒,只一笑,道:“难看又怎么样?”笑容微敛,他拧眉道:“我倒也不是有意要刁难她。我在西川的探子早传信回来,姜绍不堪排挤,的确已经自请调至西川去了,固崇这话有七八成是真的。”
“那你还要逼他自尽?”
杨寂摇头,“有一个郑元义,已经四处在搅浑水了,再添个固崇,岂不是更要为虎作伥?萧侗是怎么沦落到这一天的?幼帝临朝,妇人干政,阉宦弄权,又是亡朝之相!铲除奸佞,迫在眉睫,只可惜,”他哼笑一声,“这个郑元义,要早早除掉才好。”
曹荇只是老好人的心态,“郡王此刻不在,你还是不要乱来吧。”
杨寂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否则岂不是跟萧茂英那个蠢妇一般了?”遂调兵遣将,恰好耶律自铁勒平寇回来,奋勇请战,杨寂将包忽里擢升为耶律帐中牙将,以作监视之用,并命耶律立下军令状,“先派前锋去试探敌情,若姜绍确有投诚之意,再进西川。可与姜绍商议趁势进击岭南。”
这一路异族大军,宛如下山猛虎,直扑西川。姜绍在戴庭望几番挽留之后,坚持自请调至西川,他挂着金吾大将军的虚名,手下不过禁军一千人,又初来乍到,西川守将手慌脚乱,召集州兵与民夫守城,不过数日,耶律大军摧枯拉朽,攻破巴山之险,出城欲往南报信求援的士兵亦被姜绍抓住尽数杀了,耶律这一仗打得很痛快,对姜绍也是十分礼遇,诚恳地请他领主帅之位。
姜绍坚辞不肯,在下首坐了,耶律笑道:“将军不肯,我也只好忝居这个统帅之位了,但我是个粗人,只懂控弦,不通谋略,后面如何破敌,还请将军指点。”
姜绍道:“将军,巴蜀偏安一隅,不及扬州勾通江淮,之前戴申横征暴敛,丧尽民心,要扫荡江南,将军可自此顺流而下,先立足扬州。”
耶律道:“江南有水利之便,我军不习水性,这一战可急不得了。”
姜绍道:“要先加急训练水兵,江浙已经十室九空,幸而漕运便利,粮草无忧。将军先站稳脚跟,看陇右战况如何。若是武威郡王迅速克敌,正好两军合作一军,声势大震,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耶律眼睛一转,嗟叹道:“此言有理。可豫章王此刻深陷敌营,你我在扬州一天拖一天,万一戴庭望性起将豫章王谋害,长公主殿下怪罪下来,谁担责呢?”
姜绍也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将军说的是。”
耶律一筹莫展,负着手在帐内踱着,仿佛自言自语,“束手束脚,真是麻烦。”他眼角乜向姜绍,不经意状幽幽叹了一声,“此刻的豫章王——迎他去了晋阳,对郡王而言,又何尝不会芒刺在背?他若是识相,自己先死了倒好了。姜兄你在禁军多年,此刻岭南一定还有亲信吧?”
姜绍的脸色沉郁极了,握拳凝思了许久,他摇头道:“将军,我本是为了豫章王才投的晋阳,你为了这一战得胜,要我再使人去谋害豫章王,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
耶律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道:“是我失言了,姜兄别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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