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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楚留香本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自己的船板上晒太阳,数海鸥。
当时的他没有料到,海鸥数着数着,竟能莫名其妙地数出一只信鸽来。
信正是蔺王孙的信。
楚留香向来乐于帮朋友的忙,看了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海侯城,然而洗尘宴吃到现在,他终于发觉事情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蔺王孙口中这段惊心动魄的隐秘往事,他真希望自己从来就没听过。
他是这么想的,故而也忍不住这么说了。
蔺王孙苦笑道:“若是蔺家从此消失,这秘密还有什么值得隐藏的?”他抬起头来,向方天至二人深深看了一眼,“我也相信二位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方天至一眼瞥见他目光,颇有些无可奈何,他还不比楚留香,他和望海侯家根本不熟啊!早知道坐在这会听到这个,他肯定抬屁股就走了!
眼下既然不熟,更得表个态,他便淡淡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楚留香则叹了口气:“所以沈家灭门的真相,如今只我们三人知道了?”
蔺王孙道:“不错。若非万不得已,这件事我本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到死也不会再向他人吐露。实是这件事与我所求关碍甚大,不得不向楚兄交代清楚。”
楚留香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面前袅袅的茶雾之上,沉默半晌道:“这件事阴差阳错,委实也怪不到你身上。‘船上的人’错杀沈家上百口无辜性命在先,十几年后又要丧心病狂再犯恶行,我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蔺王孙却定定道:“不。楚兄误会了。在下所求之事并不是这个。”
楚留香对这番回答始料未及,不由神色一怔。
蔺王孙淡淡一笑,自嘲道:“在下虽是个不成器的种子,但家父生前教诲却也还记得几句。‘船上的人’若来报复,在下自知绝无幸免之理,又怎会强拉朋友来沾惹祸事?此前去信请楚兄拨冗前来,不是为求蔺家脱难,而是……而是为了一个人。”
他说到“这个人”时,声音不自觉地便放轻了。听上去既温柔怜爱,又消沉无比。
楚留香心思一动,忽而间恍然明悟了。
蔺王孙缓缓道:“这个人……这个人……还请楚兄能看在她身世悲凉至此的份上,悄悄将她带出城去。若得楚兄庇护,她侥幸躲过这场劫难,还盼你……替我好好安置她,使她日后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他虽没有言明那个人是谁,但不论楚留香还是方天至,都已隐隐猜到了答案。他们不仅猜到了那个人是谁,还听出了蔺王孙隐而不发的情意——
一个男人若只因未尽责任而愧疚,是绝不会如此黯然神伤的。
楚留香心下不忍,轻叹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湖心亭上那个白衣少女?”
蔺王孙苦笑道:“不错。……她姓沈,单名一个眠字。”说罢,又神思消沉的追忆道,“十八年前那一夜,正是她出生后的九十九天。沈世伯本打算第二日便设宴为她庆贺百日……孰料……唉。那时牵星山庄已成一片火海,家父与几位世叔伯悲痛之下,冒火冲进庄中寻人,却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幸而这孩子当时还留有几分力气,轻轻哭了几声,家父才打翻一只倒扣的大铜缸,发现了她。”
楚留香问:“不知当日除了老侯爷,还有那几位前辈在场?”
蔺王孙道:“家父赶到庄外不久,仓山章世伯、莆田林世伯、湄州周世伯和周世叔也先后驰援而来。”
楚留香略一思索,便道:“蔺兄所说这四位世叔伯,可是人称‘银剑金环’的章宿章老前辈,‘沧海神掌’林梦海林前辈,以及‘长青双剑’周昊周奇二位前辈?十八年前,林老前辈噩耗陡传,原来竟也是因为牵星山庄的这桩惨案?”
蔺王孙微微颔首:“不错。闽南一带的武林世家之中,莆田林,仓山章,牵星沈,海侯蔺,素来便有通家之好。”他话音一顿,苦涩道,“四位世叔伯本是受邀来沈家赴宴的,当夜多亏他们先后赶到,不然蔺家恐怕也已给烧成一片白地了!”
楚留香听了蓦地一惊,追问道:“难道老侯爷赶去之时,曾和‘船上的人’交上了手?”
话到此处,方天至拈动佛珠的手指一顿,这才对二人的对答真正上了心。
他对‘船上的人’一无所知,之所以随蔺王孙来此,为的便是这不为外人所知的紧要情报,学雷锋做好事反而是捎带的。眼下敌人如同藏身于迷雾中一般不露形迹,让他着实无从下手,而只有知己知彼,他才有希望找到师叔的下落——纵算事情坏到极致,也好清楚该向谁人报仇。
蔺王孙低头缓缓饮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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