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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天公作美,无雪,晴。
楚留香与蔺王孙并马奔驰,直取长梅岭。在他们身后,一行三十六骑侍卫身披皂黑斗篷,如一片乌云般衔尾紧随。
蔺王孙焦急非常,每隔一会儿便忍不住鞭马提速。腊月寒风如刀,将他本就苍白的脸孔冰到几无人色,但出奇的是,楚留香却没有开口宽慰他。
从晌午到黄昏,楚留香一直眉头紧蹙,心中总是在思考那个想不通的问题。他总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又仿佛有一层黑纱蒙在眼前,而他一时半刻却怎么也揭不开它。
日落如血,将远近雪岭染得刺目的红。
蔺王孙忽而问:“还有多久才到?”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众人已走了一半的路。但他总要时不时问出来,仿佛这样便能让马跑得再快一些。
落后半个身位的近侍正要回话,楚留香的耳朵忽而动了动,道:“前面有人来了。”
蔺王孙下意识勒了勒缰绳:“有人?”
楚留香静静地听了片刻,道:“许多马在奔跑。是一队人。”
整个马队的移速忽而缓了下来。
蔺王孙一手持缰,一手握住腰间的海侯剑,凝重道:“小心戒备,准备应敌。”
众侍卫肃然应喏,一时长剑纷迭出鞘,锵鸣声中,剑光在霞雪中闪烁如亮蛇。静默奔驰中,不多时地面仿佛多了一阵震颤,那震颤愈发鲜明起伏,忽而间,不远外的岭头涌出一抹雪白的云,那云愈涌愈近,眨眼奔到百米之外,却是一队长剑出鞘的肃杀剑客!
楚留香见状心中一沉,眼见两队人马便要短兵相接,厮杀一处,蔺王孙忽而喜道:“周世叔!”
对面人马中有个冷峻声音“咦”了一声,旋即也惊问:“是蔺家侄子吗?”
蔺王孙长喝道:“正是小侄!”
此时双方奔马相距不过数十米,楚留香极目一望,目光忽凝在对面持剑骑士洁白的前襟上,那如雪般的襟领上,正赫然绣着一朵朵鲜艳欲滴的红线梅花。而众骑之中,为首两人并肩骑着墨蹄白马,年约四十余岁,生得灰髻长髯,瘦脸柳目,却是一对面貌酷似的双胞兄弟。
他心中恍然,果见左手那一个灰髻人振眉挥臂,啸道:“收剑,是自己人。”
来人正是长梅岭周庄的二位庄主,海侯府世交之家,长青双剑周氏兄弟。
事急从权,蔺王孙并未下马见礼,直接叙话道:“二位世叔,今日章世伯负伤而至——”
那周氏兄弟却是急性子,不待他说完,竟双双齐口截断了话。
“章大哥怎么样?”
“我们已知道了,正要去找你,你怎么来了?”
蔺王孙答道:“小侄恐怕传信不到,二位世叔仓促之间不敌悍匪,这才亲自往长梅岭去。章世伯背后中剑,所幸未伤要害,不碍大事。”又一扬斗篷,伸手介绍道,“周世叔,这位楚留香楚公子乃是小侄的至交好友,为人高义无双,亦是一位声动武林的青年俊彦。楚兄,这二位便是长青双剑周昊周奇二位前辈了。”
周氏兄弟闻言,不待楚留香见礼,又齐声而道——
“楚留香?”
“他就是窃了九龙杯的那个大盗?”
“闲话少说,信我们收到了。”
“周家已遣散家丁,我等速回海侯城与你章世伯汇合。”
楚留香瞧得正有趣,听二人称自己大盗也不动怒。如此心有灵犀且又各有主意的双胞兄弟,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只是听到“与章世伯汇合”一句,他蓦然心神一震,一时间种种念头纷迭而至,汹涌如潮,整个人骤然呆住了。
而蔺王孙同时与两个急性子长辈说话,哪里敢分神他顾,便没留意他的异样。只是又惊又愧,向二人哽咽拜道:“二位世叔散家相助,如此大恩,小侄没齿难忘!”
周家兄弟喝道:“不要婆妈,速速回城!”
蔺王孙恭敬应是,调转马头间,见楚留香怔怔不语,关切道:“楚兄?”
他话音未落,身前忽有侍卫高呼:“侯爷,城里有信鸽来了!”
峻德光明堂上明灯高悬。
清苦的汤药味中,方天至正缓缓踱步,从堂左陈列的九口名剑,一一看到堂右静置的一架大屏风上。这架屏风以小叶紫檀雕框,髹漆屏面上霁蓝釉片作云,血红珊瑚作火,绘了一头足踏翠云、身披流火的白玉雪麒麟,作回首咆哮状。
四个蓝衣侍卫合力抬着一口铁铸大箱,缓缓放落在前堂青砖上,复又拱手退到堂外石阶下站定。章宿听到铁箱落地的轻震声,从后堂挑帘而出,诧异问:“这箱子是干什么用?”
天外暮光斜照,方天至洗到发白的旧僧衣上铺了半襟金影,闻言答:“用来装人。”
章宿道:“装人?”
方天至本来在想事情。
和楚留香一样,他也在思考船上人声东击西究竟是为什么。但听这位老前辈很喜欢刨根究底,便自面前那头雪麒麟前回过身,耐心答:“若来人势众,又用火攻,贫僧恐怕难以顾应周全,届时便请章小檀越与沈檀越一并躲入大箱中。”
章宿拿眼觑他,面色沉郁中又透着些古怪。
方天至瞧见了,解释道:“这箱子不是铁皮木箱,而是精铁所铸,不论箭矢暗器,均可抵挡。”
章宿忍不住发话:“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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