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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前,张太后对贺卿的态度其实十分微妙,虽然信任她,却也一直戒备着,极少让她有机会靠近皇帝。
尤其是在决定御驾亲征之后,不知是不是怕她带坏了小皇帝,张太后的这种隔离更加严密了。
贺卿很能体会她这一片慈母之心,自己对小孩子也不算十分喜爱,因此也从不去触她的禁区,始终保持着距离。到了西北之后,她自己也忙,就更顾不上这些了。
然而今晚,张老将军和张抗离开之后,小皇帝大抵是意犹未尽,因此拉着张太后询问了几个问题,张太后自己答不上来,竟鼓动他来问贺卿。
这一点态度的转变,贺卿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
虽然她对此持无所谓的态度,但贺卿却从中看出了张太后的转变。这意味着,自己在张太后这里终于得到了全部的信任。以后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事,相信她都会支持自己。
对贺卿而言,这一点显然相当重要。于是她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尽量用简单的语句回答小皇帝的问题,确保他能够听懂。
小孩子的问题天马行空,其中一些挺有意思,听得贺卿也觉得有趣,倒也不以为苦了。
等皇帝精力耗尽,犯了困倦,被人带下去休息了,张太后才拉着贺卿的手道,“陛下年纪渐长,许多事哀家也不懂,实在无力教导他。往后,只怕要让真师费心之处,还有许多。”
其实能叫上位者劳烦你,这也是一种恩宠。但是张太后姿态摆得很正,她很明白自己能依靠的人是谁,因而并不以身份而自矜,跟贺卿说起话来,更从来都客客气气。
她不希望贺卿接触皇帝时贺卿可以避嫌,此刻她开了口,贺卿自然也不会拒绝,含笑道,“陛下是一国君主,将来要肩挑日月山河,这教导之事,自是不容有失。我能尽力之处绝不会推辞。不过,眼看陛下年纪渐长,这启蒙之事,也该考虑起来了。待我在朝中寻觅几位品行俱佳的良师,再与娘娘参详。”
“好好好!”张太后眼睛一亮,连声应了,又朝贺卿福身道,“如此,我们母子就都托赖真师了。”
“娘娘言重,卿愧不敢当,唯有尽心而已。”
小孩子没有定性,张太后这个生母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小皇帝的态度,之后他必然会更加亲近贺卿。
亲征已经有了结果,还得到了张家和姚敏的认可,张太后这里也表示了支持的态度,贺卿事先定好的目标可以说是超额完成,贺卿自然是心情大畅。可惜身边没有知心知意的人,满腔兴奋亦无人可说。
半夜里贺卿睡不着,就披了衣裳起来,走到院子里。
一出门,便觉得脸上一凉。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去,便见空中纷纷扬扬,竟是开始下雪了。
跟大多数北方城市一样,西北的冬天很长,而且寒风呼啸,冷入骨髓。但这里常年气候干旱,因而除了最冷的时候,冬日也少有降雪。即使有也只是寒风刮来一阵白毛雪,很快又被刮走,几乎很难留下什么痕迹,只在地面会被冻起一层薄薄霜冻。
贺卿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因此吹了一会儿冷风,就回屋了。
结果半夜里醒来,只觉得窗外亮堂堂的,还以为天快亮了。起身去开窗,才发现是铺了一地的白雪。
贺卿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侥幸。亏得仗已经打完了,否则拖到下雪,说不定又会出现别的变故。可见老天果然还是站在大楚这一边。如今打完仗就下雪,倒也可算得上是吉兆了。
接连几日,贺卿都召张抗至行在伴驾。
是真正的伴驾,叫他陪着小皇帝玩儿,说说西北的战事。男子最忌讳的,就是长于妇人之手,养成一身阴柔之气.小皇帝从前只张太后自己带着,过分亲昵在意,难免显得怯弱些,让他跟张抗接触一下,多少培养一点阳刚之气。
虽然小孩子未必都能懂,但对强大的男性会有天然的崇拜,见多了这样的人,便自然而然会模仿学习。
张太后对此也很赞同,不过她是另一种想法。张家代表的是西北军,乃是整个大楚最精锐的部队。小皇帝与张抗亲近,将来在朝中才能得到更多支持。
至于贺卿自己,则是跟着姚敏一起制定这一战的各种封赏。
这态度让许多人都觉得奇怪,毕竟布日古德身为铁狼王,身份特殊,必然会被大楚重视。众人本以为贺卿会立刻召见他,谈妥各种对几方条件,谁知半点动静都没有。
有人担忧着急,也有人幸灾乐祸,觉得贺卿鼠目寸光。
战争胜利,只能说是不输而已,战后能够攫取到的巨大利益,才是真正的胜利。偏偏贺卿放着此事不管,却去弄什么封赏,关起门来的事,什么时候不能安排?
但贺卿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如果没有御驾亲征,这些事情必然都要报到京城去,竟有朝堂商议之后再行决定。那时朝中各方角力,就未必是她能够插手的了。
所以贺卿不会将这些事情留到回京之后,而打算趁着御驾还在西北,这边又没有人能成为自己的掣肘,各项物资又能直接从江南调过来,先将这些繁杂的事务都定下来。如此,就算京城有所非议,一时片刻也阻拦不得。等回京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就算有人不满,弹劾于她,也不可能再更改。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处理起事情来,自然十分卖力。
毕竟,只要战胜的消息传回京城,必然就有人上书要求皇帝回銮。而且按照贺卿的计划,也不打算滞留在外太久。
当然,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抻一抻布日古德的意思。
这位铁狼王履新不久,便强势纠集起队伍,率军南下,原本必然是立了一番青云之志。如今一败涂地,在草原的地位估计会很尴尬。
毕竟他这草原王由各部共同推举,但实际上只有羁縻之权,而无管束之职。除了真正从属于他的哈莫部之外,其他部落在遭受了这样的损失之后,不找他拼命就不错了,估计不会继续承认他的地位。
更遑论花费重金将他赎买回去了。
如此一来,布日古德在被抓住之后,重要性就直线下降。没有将他投入大牢,而只是软禁在民居之中,已经是贺卿给他的优待。
不过从此人行事来看,恐怕气性很大。若是一开始就去见他,免不了唇枪舌战一番,说不得还要听一些不是那么好听的话。所以贺卿先晾他一段时间,等那股气性磨去了,再见也不迟。
武将们和文臣的想法不同,对于贺卿优先定下封赏之事是举双手赞同的。
参军打仗,除了保家卫国这样的口号之外,其实大部分人更在意的,是封妻荫子、升官发财。他们在战场上搏命,不知损失了多少兄弟,如今自然希望封赏早些下来,也可以安定下面的人心。
何况眼看就要过年,若封赏的财物能在年前发下,那么即使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大家也可以过个好年了。
事情虽然繁杂,但因为没有人抬杠,而且大部分工作由姚敏负责,所以很快就定下来了。贺卿翻看着姚敏递上来的条陈,心下对张家也多了几分赞赏。
澜河一役也好,抓住布日古德的功劳也好,张抗都没有独享,而是分润了一部分出去。如此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难怪最近西北的气氛如此和谐。
再者,两项功劳加起来,张抗直接升个一品大将军都足够了。但朝廷升官从来没有这么办的,一品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授予。张抗还年轻,谁知道将来还会立下什么样的功劳?为免将来封无可封,如今须得有所节制。
贺卿原本拟定的,是连升三级,再赐爵位,但犹觉不足。如今张家这种处置方式,不但诸位将军要领听到情,就是贺卿自己,也不得不暗赞一声。
确定没问题之后,贺卿又将这封奏折拿去给小皇帝和太后过目,然后才让姚敏按照程序下发。
有皇帝玉玺,有政事堂签章,此事不需经过京城,便直接定下。源源不断的钱粮及各种物资从江南运抵西北,正好充作封赏之用。
忙完了这些事,贺卿才终于腾出空来,接见布日古德。
当日布日古德之所以会被抓住,就是因为遭马匹踩踏,腿骨骨折。否则但凡还能走,他绝不会留在原地束手就擒。虽然到了肃州之后养了那么长时间,但腿伤还未完全恢复,只能拄着拐杖前来拜见。
说是养伤,不过阶下囚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所以布日古德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他的身材很高大,但脸上却瘦得凹陷下去,胡子拉碴,看起来十分沧桑。
但即便如此,见到贺卿时,他却还是保持了不卑不亢的姿态,并以不便行礼为由,省了拜见的礼节。
贺卿并不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布日古德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直勾勾的,半点遮掩都没有。这种做派,莫说是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在贺卿记忆中那个风气开放的世界,也显得十分无礼。
她皱了皱眉,问,“铁狼王何以这般看我?”
“中原无人,使女子掌权。本王好奇,所以多看两眼。”布日古德一脸嘲讽。
贺卿并不动怒,“铁狼王岂不闻晏子使楚?”
东汉刘向所著《晏子春秋》中有载,晏子使楚,楚王问是否齐国无人,否则何以以他为使者。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
轻视敌人,其实也就是轻视自己。一个女子主政,不也同样大败铁狼人,还抓住了铁狼王。布日古德自身连一个女子都不如,说这样的话,岂不可笑?
“伶牙俐齿。”布日古德闻言大笑,双目仍旧紧盯着贺卿,“马失前蹄,阴沟翻船,本王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来晾的时间还不够长,贺卿微笑着道,“铁狼王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最好,既如此,咱们就来谈正事吧。我正准备派遣使臣前往草原交涉,却不知铁狼王觉得自己该估个什么价?本来依我之见,铁狼王这样的英雄,价钱必然不低。只是怕要得太高草原人不肯给。想来由铁狼王您自己来定,必然最为合适。”
布日古德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两军交战结束之后,赎买俘虏是很正常的事,身份越高的俘虏越是如此。但叫他自己定价,就显得不怀好意了。
布日古德固然不能为了抬高自己的价值就定高价来坑自己的同胞,还有可能惹得他们恼羞成怒拒绝支付赎金,却也不能定得太低。若他给自己定价一匹马,全天下就都会知道他这个铁狼王只值一匹马。
对于她的反击,布日古德微笑以对,还真就没脸没皮道,“大楚的公主殿下认为本王是英雄,本王心中实在欢喜。不过,并非本王妄自菲薄,草原上人人都是英雄,本王实在算不得什么。若公主殿下真叫我自己估价,那就五匹马吧!”
“铁狼王的消息落后了,我已出家修道,如今不是大楚的公主了。”贺卿随口解释了一句,而后转头对身边的文书道,“既然铁狼王为自己定价五匹马,我也不好更改,就这么报给草原人知道吧。”
文书连忙奋笔疾书,将这一条记下。
贺卿这才看向布日古德,“既然铁狼王说草原上人人都是英雄,想来人人都值五匹马吧?我这里还有三万俘虏,却不知你们草原愿意换多少人回去?啊,不对,这只是澜河之战的俘虏,后来银州城和三河县也抓到了两万多人。”
至此,布日古德才算是真正变了脸色。
这三万俘虏,大都来自他的部落,以及那些鼎力支持他的部落。别的他可以不管,这些因为信任他而将性命交托的战士,布日古德却不能不管。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人在矮檐下,若还是用之前的态度对待贺卿,除了自己过把瘾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处。
布日古德本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如果是大楚的皇帝,被敌军俘虏,很大可能会索性自尽,但他却能处之泰然。这会儿不过是要在贺卿面前表现出顺服之意,他眨眨眼就调整了过来。
“真师说笑了,整个草原也没有那么多马匹可换。”他自觉地改了称呼。
“可以用别的。草药,皮毛,矿石,还有……你之前用来烧肃州城粮草的那种东西。”贺卿不慌不忙地道。
布日古德瞳孔微缩,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藏得也没有那么好。或者说,如果不去触碰,秘密就始终只是秘密,一旦有所行动,就不可能再藏住。他在大楚用了黑火油,就该想到这一点。
“真师真是……明察秋毫。”布日古德终于收起了散漫,认真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道,“草原贫瘠,想来真师也有所耳闻。即便所有出产加起来,恐怕也未必足够。何况这些东西也是我们草原赖以生存之物,若都拿出来换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虽然我相信草原上的同胞们一定都愿意将自己的兄弟交换回去,但只怕力不从心。”
“那铁狼王有什么高见?”
“这些俘虏留在大楚也没什么用,每日消耗的粮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依我看,真师不如降低价钱,尽快出手了事。”布日古德似乎认真在为她考虑。
“你提醒了我。”贺卿做恍然状,“赎买的时候,还该将这些人这段时间的饭钱也清付了才好。毕竟人人都知道大楚国库空虚,根本没有余钱,养不起闲人。不过若是你们草原人实在不肯换或是换不起,索性打发这些人去做工来换口粮,如此就不是吃白饭了。都是年轻力壮的劳力,倒比在外面招人合适。”
明知道这应该是贺卿早就打算好的,故意此时说出来刺激自己,但布日古德额头上的青筋还是不由跳了跳,险些口出不逊。
草原上威风凛凛的士兵,如今竟要被大楚充作苦力!
但是他更清楚,如今的草原,是没有足够多的物资将所有人都赎回去的。也就是说,注定会有一部分人被留下。而且很大概率是亲近他的那一部分。
布日古德心中莫名悲愤,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无论如何消之不去的迷茫与畏惧。
经此之后,草原上的格局必然会发生重大的变化。而他的势力受到的打击最大,已经不复草原霸主的地位。即使能够回去,他作为草原的罪人,又会面临什么?
布日古德一时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从头再来,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一时又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给草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应该安分守己,清偿罪孽。
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他不由心灰意冷,也失去了跟贺卿争执的兴致。
反正这些事他根本做不得主,即使谈好了价钱,其他人也未必会满意,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谈。
“一个人五匹马,可以用其他东西抵价。”贺卿忽然开口,“如果是这个价钱,我可以给你赊账,包括你自己在内,最多三千人。”
痛苦和迷茫迅速消失,布日古德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第一次正视贺卿,“赊账?期限呢?”
“过年之前。”贺卿道,“如果在这个期限之前付清,剩下的人价钱下降到两匹马。超过这个期限,优惠就没有了。如果始终没有付清,那么赎买俘虏的事就不必再提。”
如果有三千人马在手,而且都是最精锐的部分,那么草原上无论何处,他尽可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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