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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116、与君生别离(4)
“碌儿!”
“师兄!”
“无碌!”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纷纷涌入无碌的双耳,后者只觉嘈杂异常。他好累,真的好累,只想闭上眼睛好生歇息……
无碌师兄浑身血泊地倒在亚父怀中,遍布肩头的鲜血刺入无清的眼眸,他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随知还在雁鸣关征战沙场,纵然经历过血淋淋的场景,可这却是第一次,自己身边无比熟悉之人遭受飞来横祸……
无清面色惨淡,那浓郁的血腥味和匈奴人出尔反尔的模样令他作呕,他只觉五脏內腑在翻涌搅动……
云楚岫觉察到了无清的异样,正欲上前搀扶之时,那双造就如今局面的幕后黑手再次出现。他手执匕首,对准扶墙休憩的无清便要下手……
云楚岫一个跃步上前,扬开羽扇,扇褶处的利器顿时将那匈奴人的双手划伤。此人吃痛,丢下刀刃在地上打滚。
愧疚与愤恨积聚在胸腔中的亚父见自己的部下竟生了二心,令自己伤了无碌。他径直提起无碌掉落在地上的英魄剑,剑刃在青石板上滑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亚父挥剑,穿透那匈奴人的左肩,尚有余温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亚父眼神骇人可怕,留他一口气,审问道:“是谁指使你!”
那匈奴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匈奴语骂道:“汉狗终究是靠不住的。”而后咬舌自尽。
只见慧山寺前,血流如注,如同阴曹地府间的嫣红灯笼排成红海,异常凄凉与阴森。
无清抬头朝大雄宝殿的佛祖望去,佛祖仍旧是那副慈悲为怀、怜悯世人的慈祥模样。可在无清看来,佛祖的笑意中分明藏了对慧山寺降下的责罚——修行之人沾染了过多尘世是非,便赐歌利王割截身体之戒。
一阵寒风自北方袭来,无清只觉心气郁结,霎时晕倒在知还的怀中,不省人事……
等他再度醒来,已身处京城内的云王府。
无清瞧着身上盖着的狐皮裘毯,厢房中又多添的几处炭火,小炉上煨着的熟悉苦涩气味的汤药,他便知又是寒疾发作了。
他下意识搜寻着知还的身影,但后者并未在身边。
无清起身离开床榻,忆起白日之事,也不知自己昏厥之后,无碌师兄和笙儿可还好?师父可还好?
已是三更天,府内万籁俱静。
正堂传来特意压低的对话声,吸引无清前去。
他踱步至门前,看到是知还正与亚父夜谈,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躲在一侧偷听。
只见亚父满身颓丧之色,仿佛一日之间苍老了十载,他双手掩面,懊悔道:“我……我亲手刺了我儿一刀……大抵此生,他再也不愿见我了……”
云楚岫叹息道:“所以当日在谷庸城,亚父愿助本公爷一臂之力,是将阿清误认为您遗落在大周的亲子。”
亚父点头道:“是的。先前在客栈行刺之人是我的部下,认出了清公子佩戴的虎纹玉佩,便不敢轻举妄动,回去向我禀报。”
原来,无碌师兄竟在冥冥之中救了自己一次。
想到这,无清心间更是自责不已——倘若自己不将这些个凡尘俗事引入慧山寺,岂有后来这些无妄之灾?
亚父愁绪满怀,“当时还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再来小公爷府邸,与清公子相认。只是未曾料到,这阴差阳错间,我竟伤了碌儿……”
亚父起身,向云楚岫躬身行大礼道:“小公爷,我此生得见碌儿一面,已觉是上天恩赐,还请您对其照拂一二,我曹青松来世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小公爷大恩。”
原来亚父本名是曹青松。南轩有孤松,柯叶自绵幂。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青松本为刚直不阿之物,现下在无清听来,只觉讽刺。
云楚岫将亚父扶起,为了阿清和笙儿,他必定好生照顾无碌。
亚父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在顾小瑞的引导下,悄然离开云王府。
云楚岫坐回太师椅上,闭眼轻声道:“别猫着了,抓紧进来吧,省得着凉。”
无清自认为躲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知还发现了。
他如同做错事的稚子,低首走了进来,双手不断揉搓着衣角。
云楚岫一睁眼,便见无清只穿个中衣在外面游来荡去,霎时火冒三丈。他脸色黢黑,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了起来。正欲训斥他几句,可一瞧他委屈可怜的模样,云楚岫的心倏尔化作一滩水,狠话根本说不出。
他一把将其抱起,回到内室,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之上,无奈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无清倏尔抱住他,往他怀里蹭着,比素日更加依赖道:“那就不要放心得下,一辈子都这么担心我好不好……”
云楚岫简直被他拿捏得毫无招架之力,他宠溺道:“我看你这小猫儿越来越懂驯夫之道了,专挑戳心窝子的话讲。”
无清未再回应他,只觉浑身疲乏。
云楚岫何尝不知他的想法?怀中的人儿因白日发生的事情在自责,他向来多愁善感,此次寒疾发作,多半是心气郁结,难以纾解。
云楚岫拍打着他瘦削的后背,宽慰道:“无碌已无大碍,刀伤并未伤及要紧之处。现下在慧山寺安心养伤。有你无尘师兄照料,不出十日,定能生龙活虎。”
“纵使身体上康复了,可无碌师兄心底也必不会如从前般单纯快乐。”
是啊,在无碌看来,他的亲生父亲想要刺杀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让他如何能迈过心头这道坎?
那名咬舌自尽的匈奴人分明是受了莫淳的命令,用他惯会的阴毒狠辣伎俩,离间亚父与无碌,在二人心中都种下一株荆棘。
亚父不是不知,只是他现下全部的心思都在无碌身上,更何况莫淳现下是草原上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单于,亚父并不能像从前一般与之抗衡,相反更会害了无碌和自己。
想到这,云楚岫对赤那思莫淳的恨意更是渗入骨血,怀抱无清的双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度。
翌日,顺懿长公主出嫁匈奴。
京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十里红妆更是铺到京郊,以彰显天子之恩。
亚父坐在其中轿撵之上,手中紧握着那枚虎纹玉佩,老泪纵横。
昨夜他回到行辕之处时,有小厮将玉佩送来,言这是慧山寺僧人归还的亚父遗落之物。
亚父紧张地问向小厮:“那僧人可还说了什么?”
小厮努力回想道:“那位师傅说,既是亚父之物,日后定要好好保管,勿要再因这些事为慧山寺惹来血光之灾。”
语毕,亚父已然面如死灰。
今生,他再也不会得到无碌的原谅。
城楼之上,云楚岫紧握着无清的右手,一言不发。
无清能感受到知还浑身在发颤,他另一只手覆在上面,轻声道:“我大周终有一日定会收复草原,不再令天下女子受这份苦楚。”
在隐秘角落,楚墨痕和一面戴轻纱绝色女子目送顺懿长公主的銮驾离开京城。
楚墨痕与她并肩而立,款款道:“不知当日你初来京城之时,可与顺懿长公主的心境相似?”
苏和茶尔避重就轻道:“王爷应称呼本宫为娘娘。”
楚墨痕侧身望向面纱下的笑颜,倏尔恍惚了一下心绪,旋即道:“我只当你还是那日赤足走在长街的姑娘。”
苏和茶尔平和道:“有些事,有些情,向来由不得自以为。”
楚墨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回应,半晌后才道:“我送你回宫。”
苏和茶尔悄然跟在身后,望着前方高大颀长的背影,心中暗道:墨王爷能悄无声息地令自己出宫,恐这皇宫和天下,将要易主。
自那日在慧山寺与上任云影一别,无清再未见过他,就连他的胞弟,亦探寻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无清曾想回到寺外,将笙儿丢弃的琵琶收起,权当给知还留个念想。可寺外早已是空空如也,只剩黄土。
云楚岫知晓后,叹息道:“随他去吧。”
日子又回到了往昔,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然而不似以往的安宁祥和,云楚岫因云笙和亲一事心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平素依然会对无清吊儿郎当地嬉笑着,可无清明显感觉到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愈发地沉重,快要压得他喘不上气。
于是乎,无清便盼着时光能再走快一点,来抚平他心间的伤疤。
转眼间,旬月已过,京城再度迎来新岁。
回想起去岁此时,他二人在边关吹着风沙度过,无清便想要好好过个新年,弥补遗憾。
他每日都跟顾小瑞上街采买,买得不亦乐乎。
云楚岫见他如此欣喜,心情亦渐渐好了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
天启五年初一,匈奴传来消息,一代重臣亚父戎狄靡暴毙于谷庸城,经多方详加探查,亚父死于毒杀,投毒之人正是阏氏顺懿。
她不愿远嫁,于是乎便杀了好言相劝的亚父,想要逃回大周。
此结果一出,匈奴举国上下震怒,要求处死阏氏,与大周重燃战火,为他们立下汗马功劳的亚父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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