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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夜归(最终回)
第六十七章夜归=
云的学校开除了一个孩子、再加上回过味来的莱菲布勒多少有些怀恨在心,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四起,小报上花边新闻不断。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布莱恩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封了马埃尔母女的口,他们什么也没说出去),而且十二月初传来阿德莱共和军对外作战失利的消息,这阵风也算是很快过去了。期间也有不少孩子的家长来学校质疑管理工作不善、要求退学,云跟他们一一见面会谈,最后除了三个家庭特别坚决的退了学,其他人倒也没有再来。
但是近来最令云头痛的并不是学校的问题,而是格拉尼亚。自从那晚从萨拉俱乐部回来,云就察觉到格拉尼亚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情谊,有两次格拉尼亚欲言又止地开了个头都被云迅速岔开,但是前几天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执着地把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
那是晚上八点来钟的事情,格拉尼亚给云送来基金会的报表,然后一脸严肃地说想要跟云谈一谈,云实在没有其他借口只好同意。
“我不愿意隐瞒你,我想……我想你也多少察觉到了,”格拉尼亚恳切地看着云,“我爱你……”
云完全能明白此时此刻格拉尼亚心里有多么激动和紧张,平时总是举止得当的他此时就像是被点名上台做一道自己也没有把握的数学题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想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不是正确。凭心而论,云认为格拉尼亚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他们也很谈得来,假如云能年轻个十岁、或是从没遇见过布莱恩和费米尔,应该会被他吸引;但是现在,云的胸中没有格拉尼亚那样热烈燃烧的爱情,对他来说,享受激情、浪漫和无忧无虑的恋爱实在是太过奢侈,爱情中的跌宕起伏也太消耗精力、让人疲惫。
云长久的沉默让格拉尼亚的心越来越沉,终于云看着他准备开口,他赶在云前头说:“不!不要回答我什么!我对你说出这句话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它在我心里实在是再也呆不住了……我并不对你奢求任何东西……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别同情我……能认识你已经是我的荣幸……天……我在说些什么……”
格拉尼亚捏着自己的外套下摆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我太唐突了……对不起……”
云来没来得及说“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格拉尼亚就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了,之后的两天再也没有来学校,也没有写信。正赶上学校要放寒假,云忙着组织老师们给孩子们记录考试分数、写评语、统计回家时间,也没顾得上联系他。今天最后一个孩子也走了,云想,还是应该当面跟格拉尼亚把话说清楚。看一眼起居室角落的座钟,还差五分钟三点,格拉尼亚应该快到了。
其实这时候格拉尼亚已经在云门外了,从早上接到云的便条开始他就坐立不宁,一会儿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有一丝一毫希望了,一会儿又觉得云既然叫自己去那也许是有可能的。他又想赶紧到云那里去,又怕到云那里去,最终还是早早出了门。终于捱到三点钟,格拉尼亚轻轻敲门,很快云就亲自来给他开门:“日安,格拉尼亚。”
“日安,云。”格拉尼亚小心又仔细地察看云的表情,想看出些端倪,不过失望地发现一切如常。
请格拉尼亚坐下、亲自端来茶点之后,云坐在他斜对面说:“抱歉,这几天忙着放寒假的事情,没有顾得上跟你联系。”
“哪里的事……”
“你那天说的话……”云顿了顿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很感谢,你是一个真诚的人,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是我是一个OMEGA,还是个男人,你还年轻……”
格拉尼亚忧郁地看着云:“您是想说,我是一时冲动、没有想清楚现实的压力吗?”
“就像我曾经拒绝你妹妹来学校里当老师……”
“我和罗塞尔不一样。”格拉尼亚很轻但很肯定地说,“我虽然比你年轻几岁,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小子,我知道跟一个OMEGA男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知道和亲身经历过完全是两回事,没有体验到真实的压力时,你没办法去估量……”
“我可以!你不知道为了向你说出这句话我做过多少准备!”格拉尼亚满眼真挚,“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假如你拒绝我只是因为怕我会后悔,那未免太看轻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别过脸,“你是个ALPHA,你应该可以找到一个属于你自己的OMEGA。”
“你是想说……你是克劳伦斯先生的OMEGA吗……”
“当然不!”
“那不就行了!”格拉尼亚有点激动起来,“难道你认为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味道产生自己也不能控制的生理反应就说明他属于这个人吗!还是你认为我会幼稚到介意你的过去!”
“格……”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有一张漂亮的异域面孔、不是因为你的性别、不是因为你取得的成就!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云!”格拉尼亚站起来走到离云一步远的地方,“我绝非轻率地说出这句话,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一见钟情!从我听说你的事、到最初认识你、再到跟你成为朋友,我爱你是仔细地问过自己的心、经得起考量的!”
“我很感谢……但是……真的很抱歉……我……我没有像你那样多的热情来回应你,你应该遇到一个跟你一样热烈的人……”
“我不需要!”格拉尼亚在云面前单膝跪下,“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也知道人这一生里激情是很有限的,我不需要你像第一次坠入爱河的人一样回应我!我只是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不管遇到什么我能与你一起面对、能成为你在困境里想起的第一个人、能第一个跟你分享快乐和幸福!仅此而已!”
云没有说话,午后明媚的阳光从他身后投在地板上,明暗之间格拉尼亚有些模糊了他的表情。
“你准备好了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从此与世俗的婚姻无缘……”
“是的!”
“你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学校、孩子们和OMEGA的事业……”
“这些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你接受一个OMEGA永远不会因为你的味道而发情……”
“我不在乎!”
停顿片刻之后云侧过脸,轮廓几乎要融化在光晕里:“可是假如你跟我在一起,将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格拉尼亚愣住了。
安静的房间里云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格拉尼亚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
“怎么会这样……”
“小时候不懂事。”云轻描淡写地说。
“我……”
“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会让人很羡慕的。”云微笑着站起身,“我去拿一点姜饼来。”
云离开房间后格拉尼亚颓然坐回自己的位置用手捂住脸——假如面对的是其他人,他还可以补上自己的辩白、说自己也没有那么在意,但是面对云,他知道自己那一秒钟的迟疑已经把一切都推到尽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不一会儿云端着姜饼回来了,格拉尼亚整理一下情绪小声问:“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跟你朋友往来吗……”
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问题……假如我是某个沙龙的女主人,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可以,然后让你吻我的手背。但是……但是我很清楚爱着一个人却只能作为朋友在他身边的感受,这样做只会给你带来更长久的痛苦。”
格拉尼亚望着云嗫喏:“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温柔还是残忍……”
“抱歉……”
“不,你不用对我说的……”格拉尼亚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又抬起来,“我真后悔……”
“人生就是这样……”看着格拉尼亚,云心里最多的是羡慕:羡慕他有完整幸福的家庭让他成为一个温和又独立的人,羡慕他最好的年岁没有被残酷的动荡碾碎,羡慕他对生活、对爱情蓬勃的热情。
“我能不能……吻你一下?”格拉尼亚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
云笑笑,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轻轻在他额头印上一个吻。格拉尼亚的睫毛湿润了,抓住云的手哑着嗓子说:“你太狡猾了……”
格拉尼亚把云骨节修长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片刻才松开,起身待着无限的遗憾和感伤向云告别:“再会……云……”
“再会。”
送走格拉尼亚,云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很多旧事纷纷扰扰地涌上他心头。布莱恩,玛莲娜,盖文,费米尔,贝尔韦德主教……正是这些爱他、也被他爱的人组成了他的人生。命运让他们相遇,却没有给他们太多快乐的时光,太多的别离把美好的回忆都染上些许感伤。“我有多久没有去给玛莲娜扫墓了……”望着窗外萧索的花园,云难过地想,“自从我离开布莱恩……一次也没有……我从玛莲娜那里得到了太多,却根本没有来得及回报她,昨天我还梦见了她,可是就连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在梦里,玛莲娜问他现在好吗,他说很好,她又问布莱恩呢,他说也很好,玛莲娜笑着说“你们在一起很好我就放心了”,云还来不及跟她解释就醒了。
第二天云到布莱恩家里做客,知道他要来布莱尼斯高兴极了,一早就在房间里左挑右选,要把自己最满意的画挑选出来给云看。见到云之后他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围着云说这说那,吃完饭还不肯停,九点钟的时候布莱恩不得不命令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布莱尼斯怎么这么粘你?”布莱恩无奈地耸耸肩。
云把布莱尼斯落在桌子上的故事书合上放到一边:“你该多陪陪他,这孩子总是一个人待着会很寂寞的。”
“明年我想把他送到你的学校去……”
“唔……其实你可以把他送到更好一些的寄宿学校去的……”
“更好一些?”布莱恩不以为然地笑了,“不,不会有其他校长比你对孩子们更好的。”
“我就当做是一句夸奖收下了。”
“当然是!”
“对了布莱恩,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云略微侧头看着布莱恩,“去一趟梅菲庄园给玛莲娜扫扫墓……”
布莱恩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
“谢谢。”
等了一会儿布莱恩问:“你……你一个人去吗?”
云奇怪地看着他:“是啊,不然呢?”
“哦……没什么……”
“不早了,我回学校那边了。”
送云出去的时候布莱恩好几次欲言又止,上车后云探出头问他:“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布莱恩摸摸鼻子尴尬地干咳。
“别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快点说!”
布莱恩鼓起勇气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能跟你一起回庄园吗……”
“可以啊。”云痛快地答应下来,“还有别的事吗?”
布莱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没有了!快回去吧,晚安!”
用最快速度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布莱恩跟云一起登上回庄园的列车。路上云先提起小时候的事,两个人聊了很久。夜里云困倦地睡着了,布莱恩给他披上自己的斗篷,轻轻把他的头放在肩上用手托住。中途云醒了几次,每次都在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头发、耳旁有人低低柔柔地说“睡吧,还早”,哄得他很快又沉入浅眠。翌日早晨,巴尔管家亲自带着男仆去站台迎接他们,他的头发全白了,拄着一根拐杖,布莱恩和云下车后他按照旧时的规矩恭敬地弯腰行礼:“欢迎您回来,克劳伦斯老爷,欢迎您,云。”
云紧紧攥住巴尔管家的手,这双手已经同他记忆中那双有力、灵活的手相去甚远,虽然戴着手套,仍没法掩饰老人的枯瘦。
“十几年不见,您已经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了!我真为您骄傲!”看着面前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男人的云,巴尔管家的眼睛湿润了。
“外面很冷,巴尔,咱们快上车吧。”布莱恩把云滑落的围巾搭回去。
“是的,是的,您这边请。”
云发现巴尔管家的右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上车之后布莱恩小声告诉他,革命期间有一回一伙人想冲进庄园,巴尔跟他们争执的时候被推到地上跌断了腿。云听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路过镇子的时候云发现一些建筑改换了模样,好些老树也不见了,他记忆中很高的钟塔、很远的路程也都缩小了。不过越是靠近梅菲庄园,窗外的景色越是熟悉,起伏的丘陵、珍珠般散落的羊群、成从的欧石楠、庄园里古老城堡齿状的胸墙……一颗泪水从云的眼眶滚落,布莱恩伸手替他擦掉。
回到庄园换过衣服简单吃了些早饭,布莱恩就跟云一起往玛莲娜的墓地走去。一路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呼啸着穿过旷野。玛莲娜的墓就在布莱恩母亲的旁边,当年盖文在小小的十字架旁边种了一棵橡树,现在已经长得老高。云在墓碑前跪下用颤抖的手拂去墓碑上的浮尘,大颗泪水不断掉在洁白的大理石上摔碎,云双手合十默念主祷文,可念到一半就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冰冷的墓碑上无声地哭了。等他的肩膀停止耸动,布莱恩拍拍他的后背:“玛莲娜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你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云点点头,擦干泪水站起来。
走出小墓园,云问:“你后来……回来过梅菲庄园吗?”
“嗯,基本上每年都会。”除了在边境作战的时候,布莱恩每一年都会在当初他和云离开梅菲庄园的那天独自返回这里,没有找到云的时候,他会在玛莲娜和他母亲的墓前长久地忏悔和祈祷,找到云之后他的心情更加复杂,因为父亲的事他几乎无法面对母亲的墓碑,每一次都被自我厌弃和悔恨淹没。
“刚跟你分开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梦见梅菲庄园。”云望着远方灰蓝色的地平线说。
布莱恩无言地低下头。
“那时候我最大的痛苦是怨恨,每次都是在哭泣中醒来。”
“对不起……云……我……”
“不,布莱恩,我不是为了让你感到愧疚才说这些的。”云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那时候我还太小,梅菲庄园就是一个伊甸园,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后来我时常想起玛莲娜对我说过的话,要是当时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就好了……要是我能够早一些自立,也不至于给你带来那么大的压力。”
“别这么说!”布莱恩压抑着情绪说,“你没有什么错,是我太自私。”
“怨恨和愧疚都会让人非常痛苦,我很早就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也不希望你总是被往事束缚。”
布莱恩凄凉地摇摇头:“可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没法改变,也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
“你是说,你父亲的事情吗?”
布莱恩震惊地看着云。
“你父亲不是你杀死的……”
“你说什么?!”布莱恩一把抓住云的肩膀,“你怎么会——”
“洁思敏在狱中的时候我去见了她,她告诉我,当时你父亲只是晕厥过去,你来找我了不在,她又怀着孩子,就把她哥哥叫过来帮忙。”云看着布莱恩一字一句地说,“中途你父亲醒过来了一次,盛怒之下要取消你的继承权,是拉斐尔把他……”
布莱恩脸上血色全无只有眼睛红的吓人,他松开云踉跄几步回头看着墓园的大门,胸口剧烈地起伏。
“洁思敏让我告诉你,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云走到布莱恩身边,“你……”
“云……你先回去吧……我……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好吗……”
“好……”
云独自返回庄园,午饭时候布莱恩没有回来,巴尔管家问他要不要出去找找他说不用。
布莱恩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久,一开始他脑子里一团乱,卸下弑父罪名的确在最初的一刻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但他马上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始终把拉斐尔当做最好的朋友,真相竟然是如此!他应该恨拉斐尔做出这样残酷的事,又没什么立场责备他——假如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失手把父亲推下去,又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而洁思敏,这些年来她始终保持着沉默,除去对自己兄长的维护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所有这些事情都无法得到答案,就像沼泽一样让他越陷越深。恍惚间布莱恩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墓前,望着墓碑上“克劳伦斯夫人”这几个字,布莱恩一会儿想到暴雨中父亲乘着马车来庄园看自己的场景,一会儿想到他和云在书房里摆弄父亲送来的生日礼物,一会儿想到他和父亲的屡次争吵和彼此的失望,一会儿又想到洁思敏对他的劝慰……
“有些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让别人受伤的……这些年我慢慢开始有一些理解他了,但这仍无法减轻他带给我的痛苦。”布莱恩无不伤感地想,“可他自己呢?妈妈,我不相信他谈起你的时候全都是在说谎,也许在他为你决斗的时候的确是爱你的,可是他一辈子也没有得到你的原谅,甚至还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一生都在追逐个人的名誉、家族的利益,也确实得到了这些,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从中到底得到了多少快乐、这些东西又是否值得牺牲一切去追求……”
布莱恩起身远眺,起伏的丘陵像是一群巨大的海洋动物向无垠的地平线涌去,阴云密布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似乎要把它们的脊背压弯,梅菲庄园极少呈现出这样萧瑟沉郁却又壮阔的景象,看着在远处融汇的地平线,布莱恩狂躁不安的心绪略微安静了几分。
“有太多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即使是在我对事实确信无疑的时刻,可能仍隐藏着未知的变数。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掌握、什么都能控制,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但不管怎样,总是要继续向前的,云说的对,不应该被过去束缚,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怎样懊悔追忆都没用了,最重要的是要尽可能让仍在身边的重要的人别再重蹈覆辙……我知道该怎样对待布莱尼斯,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云……有时候我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只是看他一眼,就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说出口。无论怎样……我只要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尽到全力就好……”
黄昏时分原野上呼啸整日的风停了,仍不见布莱恩回来,云披上斗篷出去找他,刚出门没一会儿就看见布莱恩走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冷。”布莱恩快步走到云面前,虽然看起来有些低落,不过情绪已经基本恢复。
“随便出来走走。”看着布莱恩冻得通红的脸颊和鼻子,云笑着说,“你流鼻涕了。”
“不可能,我刚擦过。”
“用地上捡起来的树叶吗?”
“不!今天我没有丢手帕!”布莱恩停下脚步对云说,“我没事的。”
云跟他对视片刻,点点头望着不远处屋顶上冒起炊烟的烟囱:“嗯,回去吧,该吃饭了。”
晚饭过后布莱恩和云被巴尔管家催促着各自回房间休息,躺在床上云又闻到了梅菲庄园特有的床褥味道,他始终记得骑在马上被布莱恩带回来的那个晚上,第一次陷入柔软床铺时他是多么的愕然,甚至不敢翻身或挪动填满羽绒的枕头,后来有一次布莱恩邀请他去自己房间里一起玩棋,看到布莱恩毫不在意地靠着枕头、卷起被子,他才敢在睡觉前不断变换姿势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那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云望着天花板上一个隐秘的小小污渍(那是有一回布莱恩发脾气把球扔到了上头)想,“我不可能不依赖他……而他呢……不可能不离开我……”想起当时自己对布莱恩抱有的近乎盲目的感情,云轻轻叹息一声。
跟云一墙之隔,布莱恩坐在窗台上望着远处市镇里星点的灯光,胸中翻涌着千万种情绪。对布莱恩来说,梅菲庄园的房间就像是他人生的原点,假如人的命运是一条河流,那么他的源头就是这里,一切悲喜爱恨都是从这里伸出一条又一条支流,又都会以某种形式返回,浓缩在这个小小的却又似乎是无垠的房间里。他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也知道这是一个无法跟云之外任何人分享的秘密,所以云走后他即使返回庄园也再没踏入这里。有时候他也会梦到这个房间,梦里他仍是十三岁的少年,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外头树上的鸟儿筑巢,看厌了就回头懒洋洋地问云“你想不想要一只小鸟”,每一次都没等到回答就醒了。此时此刻布莱恩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去问一问云的答案,然而他最想知道的,却又是他最问不出口的。
第二天两个人都醒的很早,轻手轻脚出门时候正遇上对方,布莱恩问云是不是要去马厩,云点点头,布莱恩就说一起去。
清晨的庄园格外静谧,结霜的枯草在脚下发出沙沙的低响,口鼻里呵出来的白气很快就被晨风扯碎。看管马厩的仆人还没起来,布莱恩把大门拉开一条缝钻进去,马儿们看到有人进来纷纷扭头看着他们,细碎地原地挪着步子。布莱恩带着云走到马厩尽头,一黑一白两匹马并排站着,布莱恩拍拍它们的脑袋说:“嘿,老伙计,看看谁来了!”云站在它们面前一边低声叫着它们的名字一边伸出手,两匹马凑上去张开鼻孔嗅了嗅他的味道,像是感到困惑似的歪着头停了片刻,随即激动地摇晃着耳朵靠近他。
“好久不见了……风……还有梦……天哪……你的毛都有些灰了……”云轮番搂住它们的脖子抚摸它们的鼻子、耳朵和颈上的鬃毛。
“它们已经有点年纪了,不过身体状况还不错。”布莱恩拨开要去蹭云的头发的梦,“走,出去溜一圈吧。”
“好的。我以前以为你会带着他们上战场,在你军营里的时候没看见它们俩还有点庆幸。”
“当然不会,我哪里舍得。”布莱恩和云分别牵着梦和风往外走,布莱恩指着靠近门口的两匹黑马说,“这是它们俩的儿子和女儿。”
“叫什么名字?”
“呃……布莱尼斯叫它们打雷和下雨……”
“哈哈哈!为什么!”
“下雨是下雨天出生的,打雷……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叫起来声音很大,不过也说不好,布莱尼斯很喜欢给各种东西起莫名其妙的名字。”布莱恩从墙上拿下马具递给云。
“我也发现了,他会把我送给他的那个小木偶叫阴天,他说是因为阴天的时候有很多云。不知道他是怎么叫我的!”云系好扣带又调整一下松紧,确认风不会被勒得难受。
布莱恩靠在马上说:“他就叫你云,他从来不会给自己特别喜欢的人起奇怪的名字。”
“唔……是吗……那真是太荣幸了……”拉着缰绳一跃而上,云俯视着布莱恩说,“你要跟我比赛吗?”
布莱恩跟着上马:“可别放水!”
虽说是比赛,但是因为知道风和梦都已过了壮年,布莱恩和云其实并没有催促它们,倒是两匹马相互追赶着越跑越快,他们也就任由马儿带着自己越过小丘往溪边跑去。耳畔呼呼的风声把布莱恩郁结的种种心思都吹散开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什么也不想只是纵马向前了。风和梦在小溪上游慢慢停下来,布莱恩从马背上跳下来跪在溪边捧起水喝了一口,惬意地倒在地上,云虽然说着地上很冷,但也还是在他旁边躺下了,初升的阳光洒下来,云轻轻闭上眼睛,布莱恩悄悄歪头看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云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他,布莱恩不太自然地迅速扭头。
“你在想什么?”云问。
“没什么……”布莱恩停了一会儿又问,“你呢?”
“我在想你。”
云的回答让布莱恩的心跳陡然快了好几拍:“我?为什么……”
“你变了很多,不过也有没有变的地方。”云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眯起眼睛望着天空,“就像刚才,有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但是很快又觉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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