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中平六年(五十六)外传·高顺(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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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初平二年,孙坚被徐荣所败,移屯阳人城。董卓遣胡轸任东郡太守,以吕布为骑督,率军五千精兵击之。

临行前都督华雄受胡轸之命来并州营训话,我和吕布挡在弟兄们前面,装作听的很用心的样子。

那华雄膀大腰圆,和胡轸一样都是西凉的世家子弟。他们早知我们并州兵凶悍,但是又不甘心放任我们不管,于是三番四次来装模作样找麻烦,故意为难吕布,想通过打压吕布的气势间接威胁并州营的士兵们。

吕布城府极深,知道这个时候越是忍声吞气,下面的弟兄就越受不了。所以每当华雄或胡轸来时,吕布都显得毕恭毕敬,虽然他平时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但在弟兄们面前演戏自然又下了一番功夫。

只见那华雄和胡珍越是张狂,吕布就越是低声下气,自然我们手底下并州营的弟兄们就越是气愤难耐。然而当事后弟兄们问起,吕布又故意编造个幌子含混过去,说无非都是些例行检查罢了,叫大家不要记挂心上。如此一来下面的人积怨就越来越深。

兵出洛阳,行至东郡时队伍散的不像话。胡轸大怒,策马高喊道:“要是再让我看到谁的队伍他娘的不齐整,休怪老子要拿军法治人,首先就把戴青绶的给砍了!”

我问吕布道:“青授是什么?”

吕布指了指我胸口佩戴的一缕挂饰道:“领兵的,意思就是要砍了咱俩。”

我吐了吐舌头道:“我可算不上大官儿。”

吕布就笑道:“他的意思就是我。”

我一听急了,禁不住气愤道:“他要敢动你一下试试,看我不把他……”

吕布拦住我说道:“小声点儿,弟兄们都看着呢。”

曹性他们在后面听到也急了,纷纷拥上来说道:“怕什么!弟兄们忍这帮混蛋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要不就在这儿先把他们都办了,先将这些顶心顶肺的混蛋东西都弄死,再去找孙坚打仗也不迟!”

曹性这一吆喝弄得整个并州营都乱了,弟兄们都红了眼叫嚷着抄刀,眼看就要和西凉兵火拼起来了。

胡珍带的这支队伍一共这五千多人,光是我们并州营的就占了两千多人,剩下一两千是从洛阳带过去的,而主力西凉兵也就一千多点儿。我们这么一闹,前面当兵的都装没听见,自顾自埋着头朝前赶路,而胡轸则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傻乎乎的杵在那儿也不敢动。华雄见状折返回来,看到这般情形便厉声骂道:“都反了还是怎么着?这仗要打就打,不打咱就回去,一窝蜂在这里闹内讧,要是给关东军看见了,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呢!”

吕布眼见时机成熟,便找了个台阶对华雄恭敬道:“弟兄们这般聒噪,其实也是士气高涨的表现,一听说要打仗都很兴奋,只不过还没遇到敌人没出发泄,还望将军海涵。”

吕布说着对后面的并州营一招手,也没多说一话,但是整个并州营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是一个个恶狠狠的盯着胡轸。华雄见状算是领教了吕布的厉害,也知道并州营上下都是降将,万一关系处理不好闹僵了,并州营可是随时敢杀了他们去投奔关东军的。于是华雄好言安慰吕布几句,便匆匆带胡轸去队伍前面了。

到了汝州西,距离阳人城数里,队伍准备安营扎寨。

就见军粮发放,我们并州营的几乎比凉州兵的少一半,先前按下去的火头又跳起来了,挨个吵着要闹事。

吕布在营地转了一圈,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刚回营弟兄们就闹开了。

我跟吕布说道:“别的地方缺斤短两,或者打仗让我带着弟兄们冲锋陷阵,我都没问题。但是不让我的人吃饱,奉先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打算摁住这事了。”

曹性眼都红了,骂骂咧咧说是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侯成宋宪他们几个也是跟着跳脚。

见吕布还在沉思,我就催促他道:“外面嚷得更加厉害,要是再不控制一下,等一下要是西凉兵先发制人打过来就不好了!”

吕布一拍大腿道:“还控什么控?不控了!”说着便起身出了去,对乱哄哄的弟兄们喊道:“你们等我消息,我去查探一下情况就发起攻击!”

营里的弟兄们高兴地炸开了花,饭也顾不得吃了,挨个上甲抄刀。

吕布只身一人去了前面大寨,过了一会儿队伍传出命令::连夜行军,急攻阳人。整个营里又是骂声一片。

吕布回来后,大家见他神色悠闲,都问他情况如何了。吕布说道:“没怎么啊,我骗他们说孙坚已经弃了阳人城跑了,如今残兵弱旅,正好追击。”

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一起看向吕布,曹性问道:“胡珍这么简单就信了?”

吕布狡黠地笑笑说道:“自然是要费一番口舌的。”

然后任凭大家再怎么追问,吕布也不吐口了,坚持说道:“反正是弄他们的,你们听话就是了。”

于是大家很听话的乖乖上路。胡轸见后方队伍整齐的不像话,简直想高亢一曲。

结果到了阳人城下,我们却给一通乱箭射回来了。孙坚此刻正全副武装站在城墙上面指挥迎敌,哪里有半点要弃城逃跑的样子。

挂了彩的胡轸暴跳如雷,指着吕布鼻子骂道:“并州狗贼安敢欺我!”吕布则在大家面前一脸无辜的样子,还颇有可怜地娓娓道来:“我劝将军急行军也是为了将军好,打赢了功劳都是您的,我等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可要是一但打输了,咱们都跑不了要被责难。所以奉先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谎报军情啊!咱们的探马确实带来消息说孙坚弃城跑了,所以奉先才建议将军催兵急往,假如奉先真的有通敌之意,刚才在阳人城下只需振臂一呼,咱们并州营跟孙坚里应外合,想必在场的谁都跑不掉。”

吕布这番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还是令所有在场的西凉人都觉得寒意森森。

华雄毕竟见过世面,见此情形便劝胡轸道:“骑都尉说得在理,还请将军三思。”胡轸被吕布一番连消带打,这会子是敢怒不敢言,知得吩咐全军原地待命,卸甲休息,以待下一步观望敌军动向。

由于此番来的太急,到了人家城下,别说挖战壕打拒马了,就连队伍散开砍树时感觉都会随时遭到敌人出城急袭。这时候要是再退兵,估计铁打的战士也吃不消了,这辎重军需加起来浩浩荡荡可是一番好走。打仗不比旅行,撤军途中一个不小心就被围了,所以此时也只能原地扎营,等天明后再整装待发。

结果半夜时分,侯成按照吕布的嘱咐,带着十几个嗓门大的弟兄到处乱丢火把,然后跟打了鸡血似的哀嚎道:“敌袭啦——敌袭啦——!敌——袭啦——!!”

我当时笑得肚子疼,跟吕布躲在帐子里拍桌大笑。就听西凉军那边怎一个人仰马翻了得!几乎半宿乱得不成人样。如此来往折腾了几次,直到天将明时总算安顿好。在中军大帐开会的时候胡轸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一昧地吹胡子瞪眼不吭声。倒是华雄颇有肚量,明知被耍了,还要忍着脾气问吕布道:“敌袭查明了吗?”

吕布既然事先策划好这些事,自然胸有成竹面对西凉方面的质问。于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黯然道:“想不到孙坚如此狡猾,只是试探性的打了一下佯攻,见我方反应迅速随即带兵走了。”

华雄听了也黯然道:“既然走了那就走了吧……”

晌午,我军挂着严重的黑眼圈准备攻城。那孙坚立在城头,金甲红巾,甚是威风。

身为都督,华雄身先士卒,云梯刚刚架好便带头上城墙了。结果没过半柱香,华雄适时在城头摆了一个略微有型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被孙坚一刀斩了。

城下大乱。

吕布也吓一跳,惊讶道:“这个孙文台真的这么猛?!”

就见我方溃不成军,加上一夜没睡,跑都跑不动。

吕布喝道:“顺儿!去整兵!叫弟兄们队形别散!慢慢撤军!”

我恼怒道:“我要是走了谁他妈保护你?要走一起走,我才不要给西凉兵打掩护!”

吕布拿长戟打我马臀,惊得我胯下战马人立长嘶。就听吕布笑着问道:“我还需要保护?”

我那黄马哆哆嗦嗦撒腿便跑,我想想也是有理,便去城下带兵撤退。

忽而城门大开,城上那金甲红巾的孙坚带兵杀了出来。

见他使一杆沉甸甸的铁枪,我寻思就我这马战功夫,也就是照面一回合被捅死的份儿。于是也顾不得装将军了,跳下马来横刀以待。

孙坚马快枪重,跟我身边掠过时反手撩了这么一下,就给我整个人掀飞了。我坐地上还没爬起来,孙坚那白马又在不远处杀将回来。

就见吕布迎头赶上,跟孙坚交了几手。两人一碰就散,都知道对方不好惹。

吕布提着戟梢,毫不客气地对孙坚说道:“休伤我弟兄!”

孙坚大笑,对吕布说道:“好功夫,武艺在我儿之上!”

吕布被占了便宜也不恼,对孙坚笑着说道:“那快些叫你儿子出来比划比划。”

孙坚背后兵土如潮水般涌来,孙坚跨在马上,枪指南方道:“江东子弟,皆我儿郎。”

吕布一把将我提到马上,对孙坚说道:“你儿子还真不少,而我兄弟满打满算就这几个。”

孙坚盯着吕布看了一会儿,知道眼前这个家伙确实惹不得,于是便抬了抬手说道:“各需所取,请便。”

吕布也拱了拱手说道:“别动并州营的人。”

说罢他俩各自调转马头,分别而行。

有了吕布殿后,弟兄们撤的差不多了。我俩马沉,吕布斩了几个追的近的小兵,慢悠悠往回赶。孙坚忍不住勒马问道:“报上姓名来!下回再遇到定不饶你!”

吕布也停下马,转过身问孙坚道:“下次?你们关东联军还指望打到长安去吗?看目前的形式就已经分崩离析了,要不是我们迁都走得早,估计现在你们都打内战了。”

孙坚被吕布一句话戳中心事,脸色显然好不到哪里去。关东联军一直按兵不动,唯有孙坚所带领的队伍一直和我们接战,虽然互有胜败,但是孙坚此时已经在关东联军中像个异类一样被人猜忌,就连袁术也时常克扣他的军粮,导致部队常因粮食问题无法进军。

酸枣联盟在我们迁都后土崩瓦解,各路诸侯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开始瓜分地盘,天下群雄皆驻足观望,唯有孙坚一直孤军奋战。原本可以和孙坚并肩作战的曹操自发出“诸君北面我自西向”的豪言壮语后,在汴水也被徐荣打得溃不成军,要不是吕布暗中派人救助,估计曹操此刻已然不在世上了。

孙坚听得吕布质问,先是悲愤难当,后来豪气并起,慷慨激昂道:“孙某上为国家朝廷讨伐逆贼,下为忠良之臣报家门私仇,于公于私都不曾有半点私心。今虽形式有变,但总有英雄之士会和孙某勠力同心,共讨敌酋!”

孙坚的话朴实而苍凉,但是在我听来却好像是另一个吕布在同我们说话一样。那番固执与坚守,和誓为汉臣效忠于国家的吕布简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吕布所效忠的朝廷如今成了董卓的公器私用,而孙坚仍然一腔赤血凭借自己的信念在这乱世中孑然一身的闯荡。

吕布忽然高声对四周喊道:“撤军!”这时就听附近哗哗站起百十多个匍匐在地上的伏兵,各个手握劲弩,显然是吕布事先安排好引孙坚前来想要进行刺杀的。

孙坚见状面有异色,但仍然是浑然不惧的样子,横起了大枪准备孤身迎敌。

吕布再度冲他拱拱手说道:“孙府台勇挚刚毅,义冠中夏,吕布深感佩服。如此奉先便先一步回去,到时候我们长安城下再一较长短!”

孙坚看到吕布撤去伏兵本来有些疑惑,但是听到吕布说完又钦佩起来,也对吕布拱手说道:“他日愿同阁下一战!”

两人彼此惺惺相惜,均自罢兵。我在吕布的马后心想,若不是袁绍兄弟发动关东联军攻打董卓,要是天下还是一番太平景象的话,吕布和孙坚共同出入朝堂,定是可以成为最佳搭档。那时候两人一起秣兵历马横行天下,拔除叛军讨伐逆贼,岂不快哉。只可惜现实把两人生生逼迫到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上去,明明所作都是忠君报国之事,结果却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一年后,袁术派孙坚征讨荆州,攻打刘表。刘表派黄祖在樊城、邓县之间迎战。孙坚击败黄祖,乘胜追击,随后渡过汉水包围襄阳。刘表闭门不战,派黄祖乘夜出城调集兵士。七月,黄祖带兵归来,孙坚复与大战。黄祖败走,逃到岘山之中,孙坚单骑追击。黄祖部将从竹林间发射暗箭,孙坚中箭身亡,将星就此陨落,死年三十六岁。

9.

初平三年,袁绍于界桥大破公孙瓒,此后白马义从一蹶不振。

自阳人兵败后,并州营又往洛阳拐了一趟。吕布私扣一处帝陵财宝,遣侯成送去濮阳,以资曹操。

我不解此番是何用意,便问吕布道:“为啥要给曹操送钱?”

吕布说道:“为了均衡势力而铺垫罢了。”

我更加困惑,问道:“现在不是董卓一家独大么?还有啥好均衡的。”

吕布严肃说道:“所以才不能让他继续发展下去,需要有曹操和孙坚这般有胆识的人来制约他。权力这东西异常膨胀,可以在数月之内就使人完全失去理智。董卓入京前,用铁腕把陇西治理的天下太平,这也是我佩服他的一点所在。可来到洛阳不久,权力的过速膨胀使他迷失了自我,陶醉在司掌他人生死的**中,过去治理天下的那一套完全抛在了脑后,成了只懂得诛杀异己的庸臣国贼,实在可惜。”

我略微惊讶道:“我倒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挺欣赏他的。”

吕布毫不犹豫地承认道:“起码之前是的。而且在我看来,董卓和曹操简直如出一辙,无论从政见还是谋略上都高度一致,想必董卓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初在洛阳时格外提点曹操。同样的,曹操一定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坚信质同则斥的道理,坚决遁出洛阳,不与为伍。”

这一次我恍然大悟,说道:“所以你才要暗中资助曹操,让他茁壮成长起来制约董卓的发展吗?”

吕布点了点头说道:“另一方面也是给我们自己留条后路。这次兵败失了华雄,胡轸回长安后肯定死咬咱们不放。想来董卓会念其西凉世家身份,同时也为了安抚亲兵,到时候肯定会严惩我们。要是西凉方面逼得紧了,我们也只能东投濮阳去了。”

我有些心有余悸地问道:“你既然明知道胡轸回去要告状,为啥还那么不留情面的整他?”

吕布当时就笑了,说道:“顺儿不是不喜欢他么。”

我就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体贴如同醍醐灌顶般浇筑全身,让我里里外外都暖洋洋的。

果然还没等进入长安,我们的队伍就被几队西凉骑兵给截住,吕布被当场带去问话,一帮弟兄也骂骂咧咧被分头带走了。

听说董卓听完胡珍添油加醋的汇报后气得当场就要斩了吕布,多亏司徒王允力保,才留下一条命来。

事后王允在自家府邸给吕布设宴压惊,吕布把我也带去了。

席间王允大谈国难,却唯独避开董卓不提。我和吕布见状都不吭声,任由王允口沫横飞地大谈特谈。我是因为听不懂,吕布则是不想说。

酒过三巡,王允唤出一妙龄女子上前斟酒。

王允介绍道:“这是老夫养女,小字红昌。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却仍未许配人家,吕将军看此事如何?”

我们都没想到大家在一起喝着喝着酒王允会突然使出美人计来,但是吕布反应极快,见王允这般就立刻断然说道:“正巧,我这位兄弟高顺至今也未婚配,让他俩认识认识吧!”

王允一愣,没料到吕布会顺水推舟把事情往我身上引,因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那女子十分乖巧,一脸平静地坐在王允身边,提壶给诸位斟酒。

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这是王允孝敬吕布的,于是赶忙推辞道:“我,我我觉得我成天跟着打仗,颠沛流离的,还不适合娶媳妇儿。”

王允就尴尬地赔笑道:“啊哈哈,啊哈哈。”

吕布见我推辞,又见王允这番含糊,便对我不悦道:“顺儿莫不是看不起王司徒乎?”

我一听他连文言文都说了,想来是真生气了,连忙站起来摆手道:“不不不,我可没有那种意思。”

王允见吕布如此,知道他是真心想为他兄弟操持家室,于是便卖个人情苦笑说道:“我这女儿原是山西忻州人,自幼入宫,后来执掌貂蝉官。十常侍内乱时逃离出宫,被老夫救下后在府内任歌姬总领,高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

吕布撂下酒杯,还敬王允道:“怎敢嫌弃。顺儿自出得并州以来随我转战四方,我这并州营的弟兄约有几千人,但能被我吕布称作兄弟的只有两人,一是虎狼之辈张文远,马骑战术穷凶极恶。二来救是这位叫高顺小兄弟,话少心善,虽然读书不多,但是眼光不错,又是个练兵的好架势。我那些并州弟兄可以不服我吕布,但对高顺说的话,却没一个敢有半点意见的。”

王允闻言脸色略变,这才正眼看我,举杯连连说道:“失敬,失敬!”于是我也赶忙起身还礼。又相互寒暄一阵,王允吩咐红昌道:“你带高将军去后院走走罢,我和吕将军说说你俩的婚事安排。”

我有些着急的看吕布,却见他使个眼色,想必是王允要支开我们谈正事了。那红昌也机灵,起身盈盈行礼道:“将军这边请。”我便只得跟去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着,红昌颇重礼法,不肯走我前面,落后我三尺左右轻轻跟着。我俩话都不多,恰逢今夜月色难见,后院漆黑一片,此时我们孤男寡女杵在这里颇有尴尬。

于水阁旁停住,红昌一身素衣,立在石山之下,宛若仙子。

我没话找话问道:“你姓红啊?”

没了王允和吕布,红昌开始随性起来,笑骂道:“你才姓红!”

见她笑了,我那份拘束便没了,心情也好转起来。

我接着问道:“那你姓啥?”

红昌把头一扬,笑着说道:“家父任昂,你说我姓啥?”

我恍然道:“噢,姓昂!”

红昌笑着举手佯装打我,小声叫道:“你才姓昂!你叫高昂!”

我喃喃道:“我叫高顺。”

红昌不依不饶道:“高昂!”

我拗不过她,便承认道:“好吧好吧,我姓高名顺,单字一个昂。”

红昌扑哧笑道:“别人家的字号都是俩字儿,怎的你就一个?也不怕给人笑话。”

说到表字我就有些愤愤不平,抱怨道:“我爹娘读书少,小时候没给我起字。直到现在我还光秃秃的,每当跟人自表身份的时候都觉得矮人一头。”

红昌不信,问道:“你没表字?”

我余怒未减,加强语气道:“我骗你干嘛!”

红昌就咯咯笑着走近几分,说道:“这还不简单,我在宫里读过几年书,要不帮你取一个?”

夜色中我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幸好她看不见。

我低声说道:“那你岂不成我娘了?”

红昌娇笑得甚是开心,连连催促我道:“那你快叫声娘亲我听听。”

我不满道:“你占我便宜!”

红昌当仁不让道:“是呀!多少人想在战场上占高大将军一个便宜都不可能,小女子在这里白白捡一个现成的,岂不美哉。”

又说笑一阵,我俩都累了,并坐在小亭子里一起讨论我到底该叫什么表字。

最后红昌拍板说道:“叫‘平之’如何?跟你的顺字听起来很搭配!”

我摇头摇到脖子都快断了,嘟囔道:“你才叫瓶子呢!你们全家都是瓶子!”

红昌又想了想,当机立断道:“那叫‘牧单’怎么样?取塞外胡人之敬,遥祝你将来威震边塞呀!”

我疯狂甩头道:“不行不行!吕布叫小凤仙儿,我叫小牡丹?!将来等张辽知道了,我不得给这狗儿子笑话死啊!”

红昌笑得直不起身,又埋怨我道:“你这个没文化的小文盲,咋事情这么多,跟个老婆子似的!”说着又嘻嘻哈哈地拍了我后背一巴掌,使得我从后背到脸颊都像被火烧了一样炙热。

被她这么一叫小文盲,我特别想念张文远这狗儿子。说是去冀州募兵,咋两年了还没个音讯。吕布多次派人去打听他消息,他都说过阵子就回过阵子就回,这阵子都快到下辈子了,这狗儿子还是没回来。

红昌又绞尽脑汁想了几个,都被我否决了。

我跳下长椅,忽然一身轻松地说道:“我啊,还是算了吧。像我这种不知哪天就死在外面的人,有没有字,或者有没有人知道我,都一个样。还是别费那劲了,有时间想这个还不如一起去吃点好吃的!”

红昌幽幽叹了一口气,黯然道:“生死有命,这种事虽不必记挂,但有个名姓,将来无论到哪儿,互通一下,兴许总能认得。”

我凑近一些,看她一脸的花容月貌。

我憨憨笑道:“就凭你长得这么好看,将来无论去了哪儿,我都认得你啦。”

红昌又笑了起来,说道:“那你呢?黑黢黢的,到了夜里就看不见啦!”

我又凑近一点儿,问她道:“现在呢?”

红昌白净的小手轻轻放到我耳边,像春熙和风一般慢慢移动着。

她一直笑,眼睛弯的很是好看。

“这回看见啦——”

四月,王允联合吕布计杀董卓于朝门之外。事后吕布任奋威将军,进封温候,和王允共秉朝政,至此进入长安的核心圈子。

五月,董卓旧部李傕等人上书求赦,王允坚持不许。后贾诩献计,收拢十万西凉残部兴兵反攻长安。

六月,城破。我与吕布领百骑突围而走,王允被灭满门,至此再未见过红昌。

10.

初平四年,扶风雨雹,华山崩裂。

从长安突围时险些被困,不曾想张辽带百余骑从天而降,杀退敌兵,保我们一路南下,到了袁术地界。

吕布此时地位显赫,袁术整天设宴款待,我心情不好,常推辞不去。张辽见了便也辞了酒席留下陪我。

张辽抱着他儿子颠来顾去,乐呵呵的指着我道:“虎子,叫哥哥!”

他儿张虎就咿咿呀呀冲着我笑。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若是长安还在,红昌不死,我的儿也该这么大了。

张辽不知长安往事,坐在我旁边说道:“你这整日里消沉也不行啊,你看凤仙儿,又为出兵长安解救献帝的事情喝酒去了,你眼下这个样子怎么带兵,到时候会拖累凤仙儿的啊!”

我醉醺醺地问张辽道:“出兵?哪里来的兵?当年孙坚在袁术他手下尽职尽忠,最后落个什么下场你没看见?跟孙坚这本部人马比起来,咱们又算得上什么了?”

张辽被我呛了一通,不但不生气,反而大义凛然说道:“天下百人,就有百般野心,但逐一坦诚,总能得到一腔热血回报的,说不定咱们这次就遇上了呢!”

我抬眼看着他问道:“这是凤仙儿教你的?”

张辽还没搭话,他儿阴睛不定,又嚎陶大哭起来。张辽一个箭步赶紧起身,抱着他的儿周而复始地摇啊摇,张虎这才乐了。看着这个昔日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如此父慈子孝,忽然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要是日子一直都能这么平静下去的话倒也不错。只可惜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回想早些年我们在并州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自从出了并州,似乎就越走越远,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我理了理糟糕的心情,不想把这种消极情绪传染给张辽,于是便转移话题问他道:“你这千山万水的从冀州赶来,怎么没把嫂子也一同带来?留她一个人在外地多危险呀!”

张辽抱着孩子,手上不敢用力,说起话来也格外轻柔:“快别提了,我他妈哪知道一到长安就打起来了!老子在冀州那边娶妻生子多么踏实,本想着就这么安生下来,躲开乱世,跟老婆儿子热炕头就这么凑合过下去了——结果儿子一下生我就坐不住了,非想带来给你俩瞅瞅。这不挑了百十个身手好的,本想路上有个照应,结果还真挑准了,还没进长安就眼黑烟蜂起,好在运气好遇到了你们,要不然这趟就白来了!”

我有些落寞地说道:“没成想你好心前来,我们反而却害了你了。虎子现在还小,你也有了家室,过几天安顿下来了你便回冀州去吧!咱们现在如此潦倒,你能有份安稳的生活挺不容易的,要好好珍惜。”

张辽听了不但没有听从,反而冷笑说道:“呦,合着两年不见,顺儿居然也坐了二把交椅,现在开始命令起我来了。”

我听出他的不悦,于是很诚恳的看着他说道:“你有老婆有孩子,跟我们不一样。你就听我一言,也算是给咱哥仨儿留个后吧!”

张辽骂了一句粗话,抱着虎子就往外走,临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气冲冲地骂道:“你和凤仙儿刚失了长安,手底下没兵没将,眼下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他妈这会儿还惦记着回去找媳妇儿,我张文远还算个人不?”

吕布十分在乎我,可是吕布向来都表达的很委婉,不似张辽这般火热。时隔两年忽然在如此落魄的情况下听到这样暖心的话,不自觉竟然让人想要流泪。

最后张辽恶狠狠地放话道:“谁他妈爱走谁就走!反正老子不走!——我儿也不走!长大了跟他爹一道儿打仗去!”然后抱着虎子忿忿摔门去了。

没过几日,吕布便辞了袁术,开始北上。

那年关东军在虎牢关外散成一盘沙土,这袁术便在里面没起好作用。他负责督军督粮,结果连自己手下孙坚的军粮都克扣。整天算计经营,跟他的兄长袁绍都勾心斗角,当年若是他们齐心合力,估计也没我们后来什么事了。这样的人自然是托付不得,所以吕布才带着我们继续投奔下一家去。

张虎年幼,话都不会说,在路上颠簸吃苦,天天哭得跟泪三娘似的,吓得这百十个弟兄统统围着他转。吕布倒是沉稳,看这情形就知道孩子要吃奶了,于是便叫人去沿途村里抢几个娘们儿回来。

张辽一听吓得连连摆手,直说这么做伤天理。吕布说道:“伤也是伤我的,文远怕什么。”但张辽执意不肯,于是只得派人去那抢个牛羊好了。大家一合计,侯成就脱了军装扮成土匪,怪叫着往村里去了。

看着忙活成一团的弟兄们和前面同样乱成一团的村子里,我问吕布道:“袁术拒不借兵给咱们,想来那袁绍也好不哪儿去。之前你有送钱给曹操,何不现在去投靠他?”

吕布就对北方指着说道:“从这里走,河内张杨,邺城袁绍,北平的公孙瓒,北海的孔融,徐州的陶谦,这些人咱们都要去拜访一趟。请求他们借兵给我们去长安营救皇帝,教他们匡扶汉室,教他们忠正为人。”

我听得蹊跷,便问他道:“为何要偏偏避开曹操?”

吕布听我这么问,又露出那种说了你也不懂的眼神,而我也露出那种就算说了不懂我也想听听看的眼神回应他。

吕布忽然叹了口气,按着缰绳语气平和道:“基本上,咱们从哪个势力出来,就代表基本上跟那个势力翻脸了。这一圈走下来,估计也把人得罪的差不多了。”

我心想我们这跟周游列国似的,岂不是要把天下诸侯都得罪完了吗?于是我问吕布道:“所以说不去找曹操,实际上是还想交他这个朋友对吗?”吕布听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解问道:“我们只是去借兵,或者求诸侯帮忙出兵,于情于理都是光明正大的好事,怎么着就非得翻脸了?”

吕布听后哈哈干笑,然后学着诸侯的口气说道:“喔——就你心里念着皇上是吧,就你是忠于社稷是吧?我们这些重兵在手的诸侯都是蚕食鲸吞大汉基业的蛀虫是吧?”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他们本身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吕布听得直笑,摇了摇头,没再理我。

六月,我们随袁绍出兵朝歌,共击黑山军。

这次袁绍亲自领兵,可见面对的不是普通山贼。对面领军的据说是自打上一辈皇帝就下令讨伐却从没成功过,直到现在越做越大,成了统率北方十几个部落的首领,手里握着十万雄兵,几乎可以和袁绍公孙瓒分庭抗礼。

对面的黑山军久经战阵,此番来的又是精锐,陡一开打居然和袁绍的河北精兵不相上下,和我们之前所遇到的山贼军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十几天打下来非但不见他们气势消沉,反而有越战越勇的势头。

这下袁绍坐不住了,他这次御驾亲征本打算随便走走过场,大旗一挥全军出击就把对面全都踩成烂泥,不曾想对面如此强横,一连多天打下来居然能和他的军队打成旗鼓相当的水平。袁绍此时心烦意乱,若是公孙瓒此时发难从后夹击,这鹿肠山大概就成袁氏陵园了——即便公孙瓒按兵不动,再这么耗下去袁绍也难免伤筋动骨,要是被消耗的太多,接下来估计就没法跟公孙瓒打了。

思来想去不知是哪个牛人想起了吕布,便对袁绍建议邀请吕布进入军议。

张辽挺兴奋的,跟我连比带划说道:“凤仙儿就是凤仙儿,走到哪里都比别人高人一等,这仗打不动了,平日里眼高于顶颜良文丑还不是得乖乖请咱们凤仙儿去开会!”

我打消他的积极性道:“这有啥好高兴的。他们啃不动了才想起我们,平时也不让我们参战,生怕我们在军中树威立信。一旦等我们打完,又得第一时间把兵权收走。要是打赢了还好,打不赢搞不好反而还会把凤仙儿赔进去。”

张辽吓了一跳,骂道:“这么凶险的?那我也去!”

我白他一眼道:“你去跟着干啥?”

张辽恨恨道:“别管干啥,他冲我跟着,他死我陪着!”

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有家有业有儿子,还当什么亡命之徒!要去我去,你留着看住弟兄们,要是咱们败了你就把弟兄们遭散回去,别再跟着袁家的人吃苦。”

张辽闻言拍着桌子跟我吼道:“顺儿!这几年我不在凤仙儿身边给你牛逼坏了是吧?怎么三句不离就开始指派起我来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装一装二把手也就算了,现在我回来了你还想骑在我头上吆五喝六的?”

我耸耸肩,跟他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确实是咱们这里的二号人物。况且咱们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陷阵营就在我手里,逃出长安的时候骑兵营的弟兄死的死跑的跑,只有我手下这群弟兄一路跟到现在。吕布说过,只要不是必须出动的战斗就尽量不动陷阵营,要把我们最后一张王牌藏好。”

张辽没想到我会这样直白的承认,毕竟从小到大我都是我们三个人里面最小的那个,向来也只是听从张辽和吕布的安排差遣,没有半点自己的主见。再加上是张辽先入刺史府担任职务的,所以他自然觉得时至今日还是像从前一样,我该是那个乖乖听他话的那个小兄弟,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对他指手画脚的陷阵营统领。

张辽涨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知道这是事实,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不久见他身子气到发抖,仍是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反驳我。

我见他这样也心里难受,知道他是一腔热血想陪着我们出生入死,但今时不比往日,我就劝他说道:“文远,咱兄弟三个必须留下一个。奉先虽然一直没对你提过这件事,但我想他是因为身为首领不方便说罢了,估计也是怕我会伤心。奉先为了大局考虑,我就不能自私,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张辽怒极,瞪着眼冲我喊道:“凭什么我就非得听你的?我这就找奉先去,叫他给我上调级别,你休想再对我指手画脚!”

我摇了摇头说道:“自出了长安,骑兵营的弟兄们就那十几个人,要不是你回来补充了骑兵阵容,估计咱们现在连一支像样的骑兵队都拉不出来。而且吕布现在亲自领骑兵营,由我领步兵营,你虽然回来了但仍然和侯成曹性他们并列为八健将之一,在职务上同时还是我的副将,而我是八百陷阵营的统领,你要如何爬到我头上违背于我?”

张辽闻言一掌打在门边上,震得窗户都哗哗作响。我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盯着张辽,不论他如何反抗我也不会改变我的主意。其实张辽不知道,他张文远弓马娴熟,将来不管到哪里都是威震八方的猛将之一。而我的陷阵营之所以勇猛,是吕布舍得下重金给我砸装备配置,其实我根本没有半点过人之处,有的只是吕布无休无止的偏爱与器重。张辽离了吕布照样是一方大将,而我离开了吕布就是个无用的废人了。这一点我知道,吕布自然也知道,所以吕布从来没跟我讨论过兄弟三个到底该留下谁的这件事。因为一开始我们两个就对这个问题心照不宣。

张辽这时灵光一闪,继而高兴起来,冲我嚷道:“我已经有儿子了,也算是给咱们仨留下个后了,所以我可以继续留在军中,到时候我要是不在了你就给我儿子当爹,跟你姓也行,跟凤仙儿姓也行,怎么样都行,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休想赶老子走!”

张辽说完便摔门走了,也不管我同意与否。

翌日,我们随袁绍于高处督战。

号角吹起,其声悠远,像是在宫里听过的雅乐,可下面的人又不同,几万人厮杀起来,如临潮观海,令人心惊胆战。

战事到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进展,横行河北的颜良文丑高览张郃都出阵了,还是没办法啃掉黑山军的一丝一毫。这些个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各个被这鹿肠山囚着困着,只是勉强撑着还没有败而已,要说打赢这场仗,那是万万没有希望的。

袁绍苦笑着对吕布说道:“奉先你看……”

吕布漫不经心地拱手道:“不过土鸡瓦犬,袁公不必费心。”

袁绍也不知吕布是真能打还是在吹牛逼,但是我们以前在长安时,吕布每年都是军中骑射、马术、摔跤三项魁首,直到现在这项记录也无人能破。吕布也是凭着这三项头魁震撼的众西凉高手无话可说。

袁绍见吕布要出阵,便扬言要给吕布调兵遣将。不料吕布却给拒了,对袁绍说道:“奉先出阵,八骑足矣。”

于是吕布钦点张辽、臧霸、郝萌、曹性、成廉,魏续、宋宪和侯成八人上了战马。张辽得意的冲我挤眉弄眼,我却委屈的想哭。吕布引马过来,解下配刀,递给了我。

吕布说道:“那年盗尽洛阳珍宝,我只留了这一件,本打算等你当了将军时再送于你做贺礼的。”

那刀朴实无华,是先秦造法。我提在手里不住打量,却也看不出妙处所在。吕布淡淡说道:“这把刀董卓一直带在身边,他找大学问家蔡邕看过,说是项羽佩刀。”

在刀身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果然刻有霸王二字,周围几人大骇,而吕布不再多言,遂领八人出阵。

吕布身骑汗血宝马,像一团火似的烧进了两方军中,在人海中甚是扎眼。山上袁军齐喊“吕布来啦!吕布来啦!”这四个字被鹿肠山环绕的荡气回肠,山下交战的兵士不明所以,不知这吕布是何方神圣,为何一出阵就这么大排场。

吕布带着张辽他们催马横行在山壁之上,由于马的脚程太快,看起来就像是八个人齐齐贴着鹿肠山的石壁在腾空飞行似的。黑山军哪里见过这等骑术,见八人从天而降入阵登时大乱,而吕布并不恋战,斜斜杀进敌人倒翼,只冲散一批阵型旋即便走,继而专挑防御薄弱的地方左右突杀,一来二去宛如进了打谷场,飞驰着收割黑山军的脑袋。由于八人速度太快,不一会儿便引起了骚动。黑山军的大队骑兵不敢冲击本阵,散骑又都被吕布他们射杀了。就见一开始不少刀斧手和骑兵追着吕布他们跑,但没过多久,就见吕布他们到哪儿,哪儿就乱糟槽的四下逃散,一炷香时候不到,却成了吕布他们到处追着别人跑了。

忽然想起那年我跟吕布比划我的天地四方阵时,吕布曾笑言道:“给我五个骑兵,一炷香时间给你冲开。”如今在千军万马中得证此言,即使是我也震惊的无话可说。

而山上督战的袁军嚎得更凶,此时就连袁绍和他身边那几个整天看不起武将的文官也扯着嗓子跟着喊道:“吕布来啦!吕布来啦!”

至于所谓的河北四庭柱,那颜良文丑高览张郃全都目瞪口呆,想是带兵打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这般骇人听闻的八人冲阵的。

不久,吕布归队,被袁家众人奉为天神。

吕布问张辽道:“学会了吗?”

张辽兴奋道:“再来几次就熟练了!”

吕布就笑道:“去吃点东西,咱们以后逢两个时辰就去冲阵一次,不出三天,黑山士气全盘皆溃。”

张辽听后高兴的直搓手,我埋怨道:“那我呢?”

吕布哄小孩似的对我说道:“顺儿别急,我说过要给你弄支铠斗皆齐的队伍供你操练天地四方阵,等下一批资金到手就立即着手准备。”

张辽见到吕布没有像我一样赶他回冀州,心情十分大好,便拍拍我的肩膀,恢复了他往日二号人物的威风说道:“到时候凤仙儿坐大帐督战,你哥哥我领着骑兵营给你冲阵,待敌人鬼哭狼嚎地散乱了以后,你小子就带着你的乌龟王八阵,跟那恶鬼罗刹似的逢人就杀!到时候凤仙儿给我安排好,叫后面的弟兄也得喊我张辽的名号!以后我张辽所到之处,鸟皆惧飞,儿不敢啼!”

此一战后,江湖便人人传颂“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般轶事。八骑冲阵的神话,直到二十年后,才被张辽在逍遥津续写。

同年秋,曹操兵至徐州,为报父仇杀十万徐州百姓,所过之处鸡犬亦尽,死尸堵塞导致泗水为之不流。吕布得知后暴怒,挥军南下入住兖州。

他终于舍得去找曹操了。

吕布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明知是不归路,他也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了。

而奇怪的是,我们也都心甘情愿的陪他走。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江湖行吧。

11.

兴平元年,自四月不雨于七月,谷斛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

在吕布的游说下,陈宫、张邈趁曹操出兵徐州时推举吕布入主兖州。夏侯惇闻讯来救,被吕布缴了辎重,又使人诈降,轻松把夏侯惇给逮了。

我掂着两壶酒去看那黑脸汉子。身为将军,被几个毛贼给扣了,夏侯惇的脸黑得能提墨写字儿了。

我摆好酒碗说道:“粮荒,没啥下酒菜,你别怪罪。”

夏侯惇噌一下站起来,似是要发脾气,忽然又想起来这不是在他营里,便又恨恨坐下,恼怒道:“我不吃!”

我劝他道:“不吃就喝点儿吧,这是在城里大户人家搜出来的。”

我把酒倒在粗瓷碗里,夏侯惇赌气说道:“我是说我不喝酒!”

我笑着哄他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兵家常事嘛。将来换我被你抓了,你也得伺候我喝酒啊!”

没想到夏侯惇把脸一板,断然回绝道:“不行!军里有规定,不许喝酒!”

我哈哈大笑道:“行行行,不喝!不过咱们这儿没这规定,你陪我喝-碗。”

夏侯惇性子烈,撇过头不理我。我就自己小口喝。其实我酒量很差,只是纯粹觉得酒这个东西很神奇,可以非常快速的把坚固的感情壁垒给融化掉。

才喝了两碗,我就晕了。开始跟个娘们儿似的念叨说:“你说说,这事儿赖谁?啊?我们家凤仙儿跟你们家阿瞒玩的好好的,你们非得血洗徐州,至于吗?啊?”

夏侯惇闻言怒道:“主子有命,你当我想?”

我把酒碗往前推了一点,说道:“你看,咱们这不就有共同语言了么!我也不想偷袭濮阳啊,奈何上面的人这么定了,要不然我们现在还能斗个酒什么的。惇哥你说是吧?”

夏侯惇又犹豫一下,终是把那酒喝了,不悦道:“叫我元让就行。”

然后我俩啰里啰嗦聊了半天,把那酒喝空了。期间我只字未提招降之事,他也半句没问生死抉择。彷佛喝了几碗酒,大家都找到了共识。我知道他绝不降,他知道我绝不杀。

出来后弟兄们问我道:“顺爷,这黑脸儿咋个处理法儿?”

我想了想,擅作主张道:“押回曹营,勒索几个钱儿花花吧。别伤了和气就行。”

那几个弟兄便高兴的去了,结果没能回来。听说碰到了夏侯惇的副将韩浩,这人不知是有意篡位,还是就那犟驴脾气,软硬不吃,也不顾人质死活,非要连夏侯惇带劫匪一同宰了。弟兄们江湖阅历浅,被这一吓便投降了,最后全被韩浩杀了。

曹操大军回防后,接连收复零星失地。陈宫劝吕布力主防守,但我和张辽都认为此时应趁曹操行军疲劳之际主动出击。吕布想都没想就命人去调兵,于是陈宫颇为不快。

吕布给张辽一百骑兵,给我八百步兵,自己亲领一军,在濮阳西引曹操夜袭,顺势杀了过去。

待张辽见到今日我陷阵营的配备后声调都高了,不敢置信地叫骂道:“真的假的啊?!我们骑兵营配的都是轻装铁矛,倒是你们步兵营,啊?他妈的鱼鳞甲牛皮挂,两层?!重盾长刀也就罢了,我听说个别人还配了弓弩?”

吕布听了就笑道:“翻遍了整个濮阳也只能找出这点儿军备了,等过些时候再给顺儿补充点儿。”

张辽都快疯了,指着我的鼻子问吕布道:“还给他添点儿?!凤仙儿咱俩之间有一个人脑子不好使了,但那个人不是我你猜是谁?!——大哥我们骑兵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就给我们一人一副马鞍子算完事儿了,你当我们天生长得铁皮刀枪不入是吗?!换谁说个理儿不都应该是:要打仗了,人马皆挂重甲,一个冲锋过去就干倒一片不是吗?!你卯着劲儿老是跟步兵较什么劲儿啊?!”

我见张辽心态在崩溃的边缘,就劝他说道:“骑兵造价太贵,而且重装冲阵并不占优势,重骑兵是和骑兵打仗时才能发挥最大优势。现在普天之下,也就河北和西北骑兵多,要论打仗还不是咱们步兵打主力!”

吕布问我道:“你那队人练得怎么样了?”

我拍拍胸脯道:“啊,我那阵型简单粗暴,一学就会!”

吕布就笑了笑,没再问下去。留张辽在一旁忿忿不平,我俩也都懒得管他。

然后甫一接战才算是真正知道了曹操的厉害。这些年也没少打仗,就连跟袁家军平起平坐的张燕军,也被吕布带几个人给冲乱了。

但是曹军不同。主帅狡诈,士兵也硬。

我们原以为卖个破绽引曹操来偷袭这个计划挺巧的,但是不想被曹操算中了,偷袭是来偷袭了,不过来的都是精锐主力,看来是想将计就计,把我们一举在这里给灭了。

听说曹操从几十万黄巾降兵里面挑出几万精锐,编做青州兵,想必就是眼前这些骨瘦如柴却异常凶狠的家伙们了。由于我的营要打主力,目前藏在中军没露面;但张辽几番冲阵未见成效的情况下,吕布亲自领兵冲阵,打青州军两翼游击曹军,可是几轮下来依然没有太大效果。那曹军跟铁桶似的,就是打不开缺口。

就这样从深夜打到清晨,又从清晨打到中午。双方都快撑不住了,轮流派部队接战。

近黄昏时,曹军组织敢死队冲阵,迅速把我军阵型冲散。吕布这时还没归队,虽然没有他的号令但是也顾不得了,我们这八百陷阵营出阵了。

临行前我叫吕布给我们写几句口号,到时候一边打一边喊也算十分威风。吕布说道:“既然是你的部队,你就直接报你的名号不就行了。”

我说“那不成,合天下认识我的就你和张辽,喊我名字没用,况且我是要激励弟兄们的,不是搞个人崇拜的。”

吕布想了会儿,提笔写了几个字。

“冲锋之势,有去无回!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我和那八百弟兄们一同喊出来的时候,那气势确实撼动天地。就听盾兵与对面敢死队撞在一起,混着撕心裂肺的呐喊,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对面敢死队也穿两层厚甲,不过没拿大盾,略吃亏一点。弟兄们砍得顺手,挡住了敢死队继续前进的势头。

对面领军的汉子威猛的不像话,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几乎只用肉搏就能打开封锁。

我提着刀就去了,离得近了,他竟然要比我高出一个头,本想着趁我刀快一刀给他劈了,不料这人反应迅速,竟不硬抗,躲了一下,就低头拾起兵器跟我对峙。

他使一杆枪,我一刀就给他从中间劈开了。他又抄一把刀,我一个横斩,他的刀又断了。周围几个敢死队的也怕了,估计没见过这么锋利的神兵利器。我心里暗自得意,这把刀可是西楚霸王的佩刀,自然是再厉害不过的了!

那大汉怒道:“占兵器之利,算什么好汉!”

我也跟着怒道:“你他妈都快一丈高了,我不也没嫌弃你么!”

那人咆哮着就要冲来,我乱划几刀又给他逼退了,气得他在那里哇哇乱叫。

这时鸣金收兵,我就带弟兄们起盾后撤。那人远远的喊道:“你叫啥?!下回再打!”

我寻思着第一次在战场上被人叫板,得回答的帅气点啊。于是威风凛凛地冲着他喊道:“陷阵营!高顺!”

喊完以后我浑身通泰。啊,多么快意江湖的感觉。

那大汉也喊道:“老子叫典韦!记住了!”然后做了一个非常下流粗俗的手势。

回城后吕布安排内应,把曹军骗进城内,导致曹操上演了一幕非常悲凉的情景:他们自东门进城后,曹操就命令手下放火把东门烧了,表示此战誓死不归。结果两个时辰后,曹军在城里被我们打得土崩瓦解,曹操冒死又从东门大火里冲了出去,听说烧得不轻。

此一战后张辽对陷阵营的表现惊为天人,原以为坚如磐石的青州兵无懈可击,不料被我率领的陷阵营打得那是丢盔弃甲四下逃窜。果然打那以后张辽再也不嚷嚷吕布偏爱陷阵营了。

夏侯惇带三千骑兵协攻,但听闻城中兵败,便急着进城。偏偏遇到把守西城的我。

我的弟兄按阵摆开,单面拒敌。

夏侯惇出马问话道:“高顺!我铁骑三千,你步兵一千,这仗没得打!我不想欺你,你放我进城,我不与你为难!咱俩两清!”

我也想喊话回应他,告诉他你根本过不去,怎奈我人在阵中出不得去。就算勉强出去也踉踉跄跄的,笨重的跟那啥似的,也不好看。

于是我闷声装死,任凭身后的飘着高字的牙门旗深深的出卖我。

夏侯惇又叫了几遍,开始整军冲锋。

我军起两盾,一排为竖直二排为架势,用来抵御骑兵冲击。三排执长戟架与盾上,四排以后全部以盾撑住前方弟兄后背,等待骑兵发起攻击。

于是夏侯惇第一波冲锋全部葬在这儿了。骑兵本以为可以把阵冲破,不想在巨大的合力之下只能撞得自己人仰马翻。对方骑兵一旦落马,便会立刻被身前的我方步兵补刀,一个也跑不了,连马都不留。环首刀砍得狠点儿,一刀下去就能砍进去半个马脖子,拔出来的时候血彪得跟下雨似的。

夏侯惇害怕曹操出事,于是等不及了,分三路绕开冲阵。我们就按照我那天地四方阵教得四面起盾,还是上述方法,以不变应万变。只是这次不像之前一致对外,要是敌军来势凶猛,四面受力肯定挡不住。

于是阵中配挂劲弩的弟兄们一声招呼,在敌马近身数十步时高身齐射,转眼又是马嘶人嚎。

远远的,就见夏侯惇被一箭爆头,摔下马去。

想起那年在京城我俩斗酒时,夏侯惇端起那杯酒摇头道:要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此时天还是那时的天,我们却无法再一同喝酒了。

12。

兴平二年,兖州诸地皆失。有童谣说:“燕南垂,赵北际,中间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

吕布以通婚手段联络徐州曹豹,娶其女,并暗中推举曹豹做徐州太守。曹豹便暗中操作,使吕布与徐州牧刘备结交,设宴饮于下邳。

传闻这刘备是幽州地下势力出身,早年间没少帮公孙瓒做了杀人灭口之事,今日一见,这刘备看人的眼神果然不善,习惯性的由下往上翻视,话不多且语速缓慢,生怕自己被人在言语中抓住把柄,足足老谋深算之人。

曹豹是当地豪强,听说陶谦死前是大有希望接手徐州的,不料被刘备这个外人钻了空子。既然吕布和刘备都是外人,这席就得本地人曹豹来摆。

席间曹豹落座主位,吕布和刘备分列桌下,然后每人带两名随从。

吕布介绍道:“这是我手下骑都尉张辽,步兵统领高顺。”

刘备象征性的笑笑,但看都没看我俩。于是也介绍他的结拜兄弟关羽和张飞。吕布不喜欢刘备对我和张辽的傲慢神色,自然也不问候他的结义弟兄,待刘备介绍完便问曹豹道:“咱们开席吧!”

这话一说完,在场六人除了刘备和张飞,其余人都略微面带异样,那关羽更是险些按捺不住,想和吕布理论,还好被他身边的张飞给劝住了。那关羽怒形于色,古铜的脸横着眉毛,用那种黑道独有的挑衅眼神盯着吕布。

曹豹略显尴尬,虽然暗中联合了吕布,但面子上刘备始终是徐州之主,他可以无礼,你吕布目前有求于人,怎么可以为这种小事计较。

我和张辽都藏不住窃喜,虽说我俩这般胸襟上不了台面,但凤仙儿此举的确解气。

至于刘备和张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这种小事毫不挂心。

匆忙中开了席,几个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舞女漫不经心地跳舞,使得我莫名其妙想起那年远在长安结识的红昌。

而后曹豹刘备和吕布开始寒暄,依照身份开始轮番饮酒。三巡过后,他们几个做大哥的继续互相敬酒吹捧,我们四个小弟干巴巴在后面大眼瞪小眼,都刻意把腰板挺得笔直,暗暗较劲谁更威风一点。

又喝了几巡,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刘备便对我们说道:“身后的兄弟也一起用酒吧。”

曹豹接着就安排人再次置办酒席,我们也都纷纷落了座。刚一坐下我就觉得大腿酸痛的厉害,但是当着张飞和关羽的面,我硬是撑住没有去揉腿。张辽还想去按一按,被我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低声说道:“撑住劲,不能在对面脸前露了怯。”张辽闻言肃然,又坐的板正起来。

几杯酒水下肚以后,我们也不顾得先前豪迈气势了。张辽笑嘻嘻的跑到对桌,跟关羽大谈濮阳之战,而我看那闷不吭声的张飞颇为顺眼,就端着酒碗坐到他身边。他见我来了,便腾出席位与我对饮。

张飞说道:“高将军在濮阳城下大破曹操麾下第一猛将,失敬失敬。”

我不知道他说得是典韦还是夏侯惇,反正俩人我都给灭了,只是头一次被人夸军功,颇有点不好意思,不知答啥好,只好一直憨笑道:“啊哈哈,啊哈哈。”

张飞问道:“将军哪里人呀?”

我说道:“我们仨是同乡,都是从并州出来的。”

张飞闻言端起酒碗说道:“离得不远,在下涿郡燕人。”

我一听大燕名号,便跟着惊讶道:“飞哥你是皇族后裔啊?”

张飞浅笑道:“哪里还有什么皇族喽,现在都是胡人罢了。”

我想起张辽祖上聂壹改名之事,便问张飞道:“那你原不姓张吧?”

张飞点头道:“祖上为躲夷族,才改姓张。”

我便揣测道:“是公孙,还是南宫?”

张飞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写下“慕容”二字,又在下面写了“易得”两个字。

我跟着便念了一遍,张飞听后用手把桌上的酒渍拂去,说道:“还是叫张飞吧,听得习惯了。字翼德,鸟翅翼,仁王德。”

我心想也是,免得绕口。继而我俩继续举杯。

回去的路上,张辽大醉,挂在马上,颠簸一阵儿就吐上一阵儿。

我们踏着夜色徐徐回营。吕布牵着马,我扶着张辽。

吕布问我道:“这三人怎样?”

我根据眼见所说道:“刘、张二人,深不可测。”

吕布来了兴趣,考教我道:“顺儿如何见得?”

我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且不说刘备那阴森样儿,单是那关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手下功夫差不了,估计得和张辽不相上下,而且身材比你还要高大,怕是力气再大点,张辽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

吕布说道:“单打独斗文远应该不行,但是论带兵打仗的话,张辽能顶他两个。这人太冲动,将来充其量也就是个有名的武将,成不了大器。况且这种性格很犯刘备的忌讳,他们这三兄弟能不能做到最后还不可知。”

我点点头道:“对,倒是那个张飞有点让人看不透。言行举止间跟你很像,明明是个武艺高强的人,偏偏穿宽衣布衫,做文人打扮迷惑旁人。”

“那个张飞吗?”吕布有了兴致,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便错不了。”

我不解道:“你得出啥结论了?”

吕布想了想说道:“关羽是一介武夫,而刘备也只是个深谙地下法则的匪徒首领罢了,招兵买马笼络人心这一套兴许还行,但是调兵遣将排兵布阵这些却不在行了。而他们能一路从幽州打到这里来,想必这幕后军师就是那张飞了。”

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听吕布如此说就惊讶道:“张飞真有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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