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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是时间
老人呼吸沉沉,良久才咳咳嗓子:“宝荣。”
“爸爸。”廖宝荣上前,眼眶潮红,轻轻捋了捋公公的衣领,“我在——”
天色渐渐暗下来,透着灰橘,太阳像蒙尽灰尘的火种,云层浮动,光线晦暗不定。空调徐徐吐气,混着加湿器轻微声响,‘滴答滴答’,是墙上的圆形挂钟正步履匆忙,它将奔赴何处?
老人渐渐睁不开眼,凭着仅剩的力气,含糊道:“宝荣……你跟正彬结婚时,有无拍过结婚照啊?”
“买了对戒。”当时他们夫妻很忙,心力全放在鲜客舫上。
“有无度蜜月?”
“庆祝银婚那年,跟正彬去过三亚。”廖宝荣努力笑着,她今天没怎么打理卷发,也没带妆。
老人点头,似乎在回忆:“你们姊妹几个,”他虚抬起手臂,看向自己几个闺女,“数你家世最好,娘家又疼爱,嫁到靳家,你受苦了,论儿媳,你当表率。”
“应该的,爸爸……”廖宝荣低垂着头,脖颈微颤。
“宝荣,我总在想,当初不该让阿诚在祠堂罚站。”他拍拍儿媳的手背,语气沉重,“我那时候想不明白啊,祖上未有积怨,怎么报应到孩子身上。”
他喘着气眼望着天花板,两眼浑浊又雾气渐起:“是我不好,”他的呼吸开始变急促,颤巍道:“阿珍走了,世上独留我一人,我才明白,人跟人……”
“情最重要,不关性别的事,”他拽紧儿媳和儿子的手,喘不上气,呜咽又自责:“我盼不着了……盼不着了……”
说着,他慢慢闭上眼,像是很累一样。
靳正彬对子女之事早已看开:“阿爸,盼得着。”
廖宝荣强忍住情绪,立即朝向柯招手示意,“快——快!”
人群让开了些,向柯忙不迭朝病床走过去,他终于看清那位老人,疲惫、虚弱,但他那么坚韧,额前青筋崎岖,重重地呼吸,像是在跟死神抗争。
“爸爸,你看谁来了?”廖宝荣在老人耳边轻声讲话,将儿子和向柯的手放在一起,慢慢交给老人,想到刚才病房外那一幕,语气感慨:“阿爸,阿诚有人疼的。”
靳立诚低着头,情绪压抑到极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声减淡,心电监护仪绿色数值在衰减,廖宝荣几乎声泪俱下:“阿爸,你看看,”她看着上面的数字,58,54,50……越变越小,她缓口气,拿出几分坚韧气势,自顾自地说起来:“阿爸说自己无憾,我亦无憾!我跟正彬相互理解、照顾,我们孕育子女、共担风雨,求一个‘家’字,实属心甘情愿。孩子也是,随心走!我再无干涉!论自责,人人都有,有也无妨,阿爸你要宽心!”
向柯的眼眶不自觉湿润,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救一切,光线越来越暗,心电仪数字直掉,他回握住那只苍老的手,手指交叠间,给予靳立诚和爷爷无限暖意与力量。都说十指连心,用力握住彼此时,能感受到强烈的心脏搏动感。
数字在回弹,徘徊在60附近,向柯用脸颊贴住老人的手背,泪珠滚烫,近乎夺眶而出,却没有一丝声响,泪珠顺着眼角、脸颊,缓慢落在老人手上,接着,向柯感觉老人的手指轻轻抬了抬,那缕力量是那么微弱,又是那么倔强。
“不哭……”老人吁声,音量低到简直听不见,“阿爷困了,不能帮你揩泪……”
他沉吟着,话是说给靳立诚的:“一生太长,结伴人得知冷暖,”他气若游丝,呼吸滑回去,仍在重复:“知冷暖……”
向柯终于控制不住地说:“会的!”他握紧靳立诚的手,竭力靠近老人,让爷爷也感受他的决心,“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爷爷放心。”
夕阳燃烧到尽头,光线格外昏暗。
倦鸟归巢,枝叶摇曳,窸窣声回荡在天空中,一切陷入万籁俱寂。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缓慢衰减,绿线波动振幅越来越小,向柯好像抓住这一刻,要用尽全力跟时间做交换——祈求它慢一点、再慢一点。靳立诚的手指僵硬、冰冷,近乎不能动弹,越是这样,他越要握紧他的手,他试着轻轻摇晃他的手臂,声音很轻:“阿诚,爷爷放心了——”
病床上的老人双眼闭着,嘴角带笑,那副表情安详、宁静,丝毫没有病痛的折磨,像是午睡一般惬意。他眼角还有泪滴,很淡,挂在眼角,还未来得及流淌,便干涸在两鬓。
靳立诚的手慢慢舒展。
‘滴——’
心电监护仪发出持续的蜂鸣声。靳立诚的手骤然一紧,握住爷爷的手腕。
床头提示灯亮起,房门被扣响,是医护人员,“哪位是家属?”
屋子渐渐涌起嘈杂,还有轻微的哭泣声,护士焦急的呼喊声。病人离世,身后还有不少事需要操办,靳立诚的大姐靳立蓉当真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确认流程,安抚亲友陆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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