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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如果（五更）

屋内的灯光很明亮，但再明亮的光线也无法使这间房间变得哪怕温馨一点。

“我不想对生活产生期待。每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这就足够了。接下来的一天怎么度过，会遇上什么人，有什么收获，这些事情我都不会去想。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不是吗？”

顾子默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但这样太孤独了。”

“但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黎冉抬起头，淡淡地笑着望向他，“人生最大的孤独之处，在于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而人生一大错觉就是自以为可以理解他人，感同身受。。”

看着黎冉似笑非笑的神情，顾子默好像突然懂了。

这个人仿佛拼命地在自己的身边建造高墙，要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不与他人交流，不对生活产生期待，不去寻求意义。摒弃生命中所有的不确定性，把自己的世界变得尽可能狭窄与熟悉，触手可及。

这样的世界不会突然崩溃，这样的世界，才能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写过一段话，我觉得很精辟。”黎冉低头拿起那本书，微风从窗口轻轻拂来，吹动他的发梢和衣角，他在灯光下低声开始诵念起来，双眼被笼罩在睫毛的阴影下。

“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没有共同的价值，因为它们的意义是模煳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我们好像住在异国的人，对于这个国家的语言懂得非常少，虽然我们有各种美妙的、深奥的事情要说，却只能局限于会话手册上那几句陈腐、平庸的话。我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思想，而我们能说的只不过是像”园丁的姑母有一把伞在屋子里”这类话。”

念罢他视线向上，望着顾子默。

“人类永远不可能互相理解。我们只能以语言交流，而语言又太有限，无法表达内心的十万分之一。”感同身受”这个词是错的，我们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们只能以自己的经验来与他人共情，但个体的经历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不能指望以你的经历来感受别人的情感。所以我不可能真正理解你，你也不可能真正理解我。因为你不是我，而我也不是你。”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要把全世界都隔绝出去？”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他深吸了一口气，以苍老的目光望向窗外，“我跟你不一样，顾子默，我不想要广阔的世界。”

“所以你不想接触别人，也不会让自己拥有太多东西。”顾子默好像渐渐懂了。

黎冉又习惯性地露出淡淡的笑：“但我拥有的已经够多了。我有清阴，思蘅，我有这间虽然经营不善但从来不用担心会倒闭的书店。还有……”

他双目闪闪地看着顾子默，但最终还是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还有你，顾子默。

“你的人生，有这些就足够了？”顾子默靠在门边，问。

“够了。”他把从书堆里抽出的一本书递给顾子默，越过他回到了外面的天台。

椅子上的手机仍在外放着德彪西的《月光》，旋律温柔而伤感，一如此刻黯淡的天际。他走到栏杆前望着远处明灭的灯火，清风撩着他的发梢，带着缱绻的倦意。

“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你打算怎么办？”顾子默的声音追随而至。

他低下头：“不怎么办。”

“连努力都不做就放弃？”

他对上顾子默的双眼，眼眸中有清澈的光芒。

“他不会喜欢我的，我知道。”

顾子默一怔。

黎冉转过头，把视线移开：“我喜欢的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每一次，当我独自一人时，如果迎面有风吹来，我都会想起你。

会想你，会远远地看着你，但不会靠近你。

我的世界太狭窄，而你的世界太广阔。我们犹如居住在两颗不同的星球上的人，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个体，有着全然不同的命运与人生轨迹。

只此一次的交错，能够与你相遇，已令我感到足够心满意足。我不会不自量力，企图在你的人生中扮演什么不可替代的角色。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般幸运。

所以只能祝愿你能够与你所爱之人，长长久久，幸福美满地走下去。

同性的恋情，本来就很难得到回应。

你喜欢的人不一定有着和你相同的性取向，你深爱着他，他却只把你当朋友，当兄弟。可以推杯换盏，却不可同床共枕。

杜思蘅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遇上程岸，爱上他，虽被拒绝，却又在其后发展成共枕而眠的关系。

与他相见时仿佛被爱着，不在一起时却又时常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反复持续了五年，终于在程岸决定结婚的时候，杜思蘅做下了决断。

自那天夜里摊牌以后，他就没再与程岸联系，把他的联系号码删了，不再主动去找他。仿佛与这个人再无任何瓜葛。

奇怪的是，看来从来只是贪恋他的肉体的程岸，这次竟然格外坚持。不断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甚至到他的公寓楼下守上一晚。

反复发送的文字里，全都是程岸表达的不舍，请求复合。

每次看到他发来的短信，杜思蘅都会有些微感慨，起初还会有些动摇，但此后便不再打开信息，直接删除。

他并不是毫不留恋，他只是看清了：这种关系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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