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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一个人的死亡,只是运动神经的废灭,而知觉还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
——鲁迅《野草·死后》
……
众所周知,鲁迅先生在成为一名文学家之前,学过医学。
他师从藤野先生,完成了骨学、血管学和神经学,还进行过解剖实习。
因此,尽管当时的民国,还没有条件进行精密的生物学实验,他老人家就已经依靠职业素养,敏锐地察觉到了人体的秘密。
是的,他的假设完全正确。
人死后,在完全僵硬之前,有大约几个小时的时间(根据死者体质,时间长短略有区别),大脑神经元并没有彻底放电,残存的意识尚在。
只是这种意识,已经模糊淡化,无法再支配躯体运动,难以清晰地表达出来。
我没有办法从科学上解释这一切,我不是生物学家或者医学家(尽管作为入殓师,因为工作需要,学过一些粗浅的医术)。
我只是个年轻的入殓师,给死人整容化妆。
和油漆工、雕花工一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手艺人。
因事故而横死的人,家属一般不会第一时间找我们。
震惊、悲痛、处理后事,以及没完没了地追究责任,已经耗费了他们几乎全部的精力。
甚至有些尸体,因为种种纠纷,停到了流出黄水,口鼻生虫,也没能入土为安。
到这个时候,化不化妆,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更有甚者,故意让亲人的尸身腐烂,弥散出恶臭,成为谈判的筹码或者讹诈的道具。
来找我的人,多半是已经被医生告知了病患亲属的确切死期。
他们提前几天来预约,希望我能在尸体变硬之前赶到,及时地穿上体面的衣服,整理扭曲的面部皮肤,并开始涂脂抹粉。
假如单单靠这个过活的话,我是没什么钱的,勉强维持生计。
我不能指望每天都有生意,也不盼着宾客盈门。
说实话,有些景象见一次,有些味道闻一次,一天的胃口就没有了。
早期刚入行的时候,我晚上还会做噩梦。
我的大部分收入,来自于秘密。
我有一种手段,可以跟刚死去不久的人交流,从他们嘴里,套出一些他们认为至关重要,到死都忘不掉的信息。
如果能够侥幸得到他们死前来不及安排的心里话,那么很容易就能发一笔小财。
比如,一些刚刚步入老年的人。
他们身体已经显现老态,机能也开始加速下降。
但心理上,还没能充分接受(甚至是抵触)这个现实。
尤其是男人,一般还会延续着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频繁地熬夜、暴饮暴食,或者纵情于一些永无止境的欲·望。
这时候,死神就会不期而至,生命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某一器官的衰竭,就像保险丝烧毁,尽管电灯电视都还功能完好,但电路已经断了,偌大的房间内一片漆黑。
盲目的自信,让他们根本没考虑到遗嘱的问题。
混乱的生活,又让他们生前隐藏了很多的秘密。
当然,还有一些秘密,是死者故意想带离这个世界的。
漫长的一生中,谁没有一两个和朋友或者情人,发誓要保守一辈子,并埋进坟墓的小秘密呢?
可是,如果在刚刚踏入另一世界的时候,碰巧遇到我的话,很抱歉,我也许就不会让秘密随你而去了——如果它有价值的话。
我是从业一年后,才发现这一现象的。
……
我为一个生前饱受肝病折磨的中年男人化妆。
他是当地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员,从二十来岁,就在酒场里摸爬滚打。
他没有过硬的学历,和显赫的身世,地位都是靠着一口一口的白酒喝出来的。
如同出卖器官换钱的人一样,他用自己的肝脏分期付款,购买了前程。
我赶到时,他刚刚咽气不久,这是一个提前预约好的订单。
且不说降起肚子里的腹水,单从面部,就能看出他的苦楚:
他瘦得颧骨突出,像个昆虫,具体地说像个风干的螳螂。
为数不多的几绺头发,染色已经半褪,黑白相间欲盖弥彰,似乎是他与命运抗争失败的象征。
灰暗破败的皮肤绷在脸上,下面衬着丝丝缕缕的紫色血痕,和上面的黄褐斑呼应,好像冬季阴霾天空下,海上浊流里的一些火山岛。
他向命运借的债太多了,一个肝脏根本不够用。
死神的行事,和银行一模一样,对还不上贷款的客户,决不心慈手软。
在亲朋好友赶来之前,我要把这个人,捯饬出仪表堂堂、音容宛在的效果。
我要在他腮帮子里,垫上橡皮泥和棉花,强行撑出一张含笑九泉的脸。
然后粉饰太平,制造尘缘了尽从容赴死的假象。
在我工作的时候,他哭哭啼啼的妻子和儿子不忍观看,只留我和尸体在屋里。
我用力扒开他绷紧的脸皮,往嘴里垫东西,手指杵到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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