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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苏薛童年（十一）

芙蓉原本以为隗旦同普通孩子般不服管教，对这些事也会抵死不从，没想听话得有些过分。第二日便乖乖地让芙蓉在额上贴上花钿，嘴唇染上唇脂。他原本的男装也换做女装，发间别上玉簪，耳下坠了明珠。芙蓉与他说了，熙春楼原本没有男人登苑台的惯例，为防万一，女装上去可能更能讨好些。隗旦走路极端正，姿态雍容身姿挺拔，倒省去了不少练习时间。

临出门前芙蓉再用薄纱遮了他半张脸，除了人矮一些，太过清瘦，倒胜似往昔的花魁。

“美极了。”芙蓉原本想说些鼓励他的话，隗旦却没给她时间，抬脚便往苑台上去。她在他身后抱着琴，一路承受着众姐妹的指点议论，不觉背后生了汗。隗旦仿佛毫无所觉，一步一迈，恍若听不见那些流言蜚语，登上苑台也没露一丝怯。

芙蓉紧张着立在他身旁，抱琴的手微微一抖，差些翻了桌上茶盏。隗旦扶住她，面纱下的脸微微一笑，将琴接了过去。芙蓉一望台下，心中却打起了鼓，堂间已坐满了人，有的人没有坐席，便站着往台上张望。苑台的听琴时间是戌时一刻开始，到三刻结束，短短半个时辰。善舞的舞娘在下方地毯上开场，活络席间气氛，花去一刻时间，正经听琴的时间，只有一刻钟。

隗旦面前的琉璃珠帘此刻是没有合上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台下所有人的脸，自然看客们也能看到他。这方才坐下，下边就有人鼓起了掌。鼓掌的男人一身蓝色绸子，头上束着凤翅紫金冠，腰间一把嵌着白玉的绿鲨佩剑，身旁候着一人，却不敢落座。

立着的那人见着他击掌，躬身退了，寻了鸨母问询几句，又回到席间，附耳同那蓝衫人说了几句。隗旦见这人张扬，佩剑衣饰也是极奢，与他互看了小半会儿才挪了开眼。芙蓉见他神色，似是对座下人有点兴趣，小声道：“正中左首的那位是宣灵王，偶尔会来听一听琴，出手很是阔绰。他右后边那位，桌上有一碟花生的，是源城的金蝴蝶——娶回去的妾有十二位，熙春楼出去的花魁就有五位。”隗旦看他一身暗红锦缎，指节上挂了个鸽蛋大小的白玉扳指，足底一双薄底金丝鹿皮靴，显然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垂首端了面前的茶盏。

这举动却吓坏了芙蓉，还未来得及阻止，隗旦挑起覆面面纱，微扬起下巴喝了一杯。原本这台上的茶盏都是摆设，以往并没有花魁真拿了茶杯喝，一有失端庄，二会露出真颜，隗旦却不管不顾，当着众人面饮了一杯。他原本是男子，在西零也没那么多规矩，这一动作看得芙蓉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底下客人不满，慌忙朝台下看了一眼。

这一看更了不得，宣灵王眼就没从隗旦脸上挪开，拇指撑着下巴，嘴角勾了起来。另一位大主顾显得有些坐不住，不住地夹了面前的花生米往嘴里丢，酒色气熏红了半张脸。芙蓉见着台下歌舞将尽，走到台前一躬身，将那蓝色琉璃帘放了下来。

隗旦手指按上琴弦，轻轻拨了拨，却没有弹奏。待歌舞的众女都散了，才忽然发力，绵延低婉地拨弄起来。他的古琴传承自生母青言，青言久离故土，日常钻研琴技书画，已然有了大师风范，隗旦四岁学琴，也远非常人能比，在草原上有飘渺仙音之称。

隗旦念及母亲，睹物思人，这一曲弹得缠绵悱恻，惆怅凄美。他在台上浑然忘我，台下的看客也全当了草原上的牛马，不管不顾。奏罢停了半柱香工夫，才开始了第二曲。第二曲初时承第一曲的空灵婉转，越往后越是铮铮透骨，铿锵声中大开大阖，有了罕见的雄浑与霸气。

芙蓉听得胸中澎湃，恍然听到台下掌声，才惊觉隗旦今日的弹奏已结束。宣灵王起了身，立在原地不发一言，隗旦也站了起来，往台下一礼，便转身离开。芙蓉见他也不看底下贵客一眼，暗道这份从容淡定是多少姐妹学不来的，倒端足了头牌的架子。

“王爷，您要不要………”

“本王只是来听琴的，回去了。”宣灵王钟昱未见着隗旦下到底层，想是从中间回廊直接回了寝阁，也不多留，遣人备马回了。

“金蝴蝶”严黎瞅着钟昱离开，又喊了一碟小食，依旧吃个不停。芙蓉抱着琴从他身边过，隐约觉着被人多看了一眼，心中惶惶，有些替隗旦担心。

晚间大堂里该散的散，该玩的玩，人少了一半。隗旦卸了一脸的妆，外袍脱在地上，靠在榻上养神。芙蓉从外间进了，端了一盘紫玉葡萄：“公子，妈妈让我给您送过来。”她搁下盘盏，眉间甚是欣喜：“适才宣灵王去的时候，留了十两银子，对妈妈说公子穿红的更合适。”

隗旦翻身坐了起来，眉头一皱。

芙蓉见他不高兴，又道：“王爷的银子可是留得最多的一次。”

隗旦本想说与他有什么相关，银子又不是给了他，芙蓉替他剥了葡萄，递到口边，“妈妈说，银子给公子订衣服去了，余下的等会给公子送来。”

隗旦扭头看她，总算明白了她为何突然改了敬称，又大献殷勤。银子来得如此容易，是为了让他听话？那个宣灵王是什么来头，让他穿什么他就得穿什么？隗旦没什么吃葡萄的心情，起了身到窗边靠着，望着街上的行人发呆。

芙蓉放下手中葡萄，温言道：“公子不想离开这了？王爷这种地位的客人可不常见，往日来熙春楼只是听琴，从未与妈妈提过要求。公子若能单独见王爷，离开这儿也容易许多啊。”

隗旦突然转身看着她，芙蓉说得没错，说不定搭上这条线，他便能见到舅舅。可是他要怎么做？芙蓉方才说过，宣灵王偶尔来这里一次，下一次来又是什么时候？他又会不会帮自己见舅舅？隗旦听芙蓉又道：“妈妈还说了，您既然穿红的合适，以后就叫‘赤玉’，正好与衣裳相应。”

“…………”隗旦想着自己这衣还没穿上，名字就由人定了，当真可笑。他想通诸多关节，决心不再反抗，琢磨着如何才能与宣灵王说上话，不懂的便用笔写在纸上，请教芙蓉。

芙蓉别的或许不懂，可对来熙春楼的男人们想什么却一清二楚。宣灵王这样的，寻常花草自然入不了眼，见得多了也没什么趣味。别说楼里的莺莺燕燕想近他身，就是台上的花魁，也难得博他一笑。可他今日是见着隗旦笑了，还赏下银子，隔日再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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