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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明淳经那一冻，心病竟逐渐转好了，而二夫人身体却日况愈下，前几日还在病榻上连着说胡话，这会就已开始着手筹备丧事。

明娆反而都是醒来的好消息，但至今见不着人。刘十三连着好几天没敢去找明淳，生怕给他添麻烦。

蔓生瑶笙几个都以为刘十三那夜同明淳生了间隙，蔓生还急着过来劝了几次，刘十三不好同他说清楚缘由，只能含糊过去。

一拖就拖到了除夕，众人白天都忙着祭祖的事，他才终于能趁着人多眼杂，再往明淳院里跑。

明家祭祖铺张奢华，下人婢女进不得宗祠，都围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候着，前厅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刘十三那小居所反而成了僻静所。

明氏一族只有明安世这一支，李婕膝下无子，除了在宫里做皇后的明妍，因病带发修行的嫡出四姑娘明娇也赶回明府，还有些旁支的远方亲戚。

唯独入不了宗祠的明淳和身份尴尬的刘十三落个清闲。

明淳院里与外头的乐鼓声截然不同，处处冷清得很，几个刘十三叫不出名的小厮往门上依次贴对子，烟茗正抱着浆糊愣愣地发呆，瑶笙便笑嘻嘻地捏了个雪球，往烟茗的屁股上砸。

烟茗给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浆糊差点给泼了出去。他转头吼了句瑶笙，又恰好见着门口的刘十三，便咬了咬嘴唇，道：“见过殿下。”

刘十三几个月前也曾有着如此活泼心性，如今看他们满心羡慕。若阿敬还活着，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该去田里打雪球，你追我赶好不乐趣。

其余的小厮从矮凳跳下来同刘十三行过礼，便再去忙活了。

瑶笙也问了好，偷偷地往玉茗处做鬼脸，刘十三见他们无忧无愁，心中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难过。

瑶笙一对上刘十三的视线，就赶忙扭开脸，嘟嘟囔囔地道：“三爷这两天总念叨您，您可算来了。”

这话听得刘十三心头乱跳，这几天的阴郁被甜滋滋地往下压。玉茗便接话道：“瑶笙他这是小孩子心性吃味罢了，殿下可别同他计较。”

瑶笙撇嘴道：“我吃什么味？我是心疼三爷——罢了罢了，你瞪我作甚，我闭嘴便是。”

刘十三知道最近装着不理明淳，瑶笙心中不快，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明淳的想法，便紧张地问道：“三公子怎么谈我的？”

“你问他们作什么，直接进来问我，”明淳的声音从屋里传了过来，刘十三没想到他听了自己和烟茗瑶笙的对话，顿时羞赧不已，生怕他听出什么不对来。刘十三还不知该如何接话，明淳便又道，“殿下来屋里说话吧。”

刘十三便进了屋，明淳就在抱厦处摆弄花草，气色比往日精神许多。

他叫刘十三先坐，从架几里抽出本山海图册，笑着坐到刘十三身旁，道：“这几日不见，我便叫蔓生在市井里淘出本画册来，我想你喜欢这些怪异杂谈，恰好今日来了，不如在这吃会茶，看会册子。”

刘十三随手翻了几页，本想问他近日的琐事，却被画中异兽吸引过去，不由得专注看了起来。

明淳修长的手指捏着册子页脚，他已通读了一遍，还可替刘十三翻页讲解。

刘十三无意瞥了眼明淳，却发现他正恰好盯着自己看。刘十三与他对上视线，只觉得天旋地转，早就忘了正看的画册，视线里就只剩了个他。

明淳生的凤眼薄唇，总浅浅地笑，笑时好看得不得了，刘十三慌张地把视线挪回到画册上，他向来不敢看他的笑，每每都看得心烦意乱，但仍止不住地想去看。

明淳静静盯着刘十三看，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刘十三紧张的直发抖，下意识垂下头往旁边躲，直撞得案上笔架挂着的青花笔杆啪啪作响。

明淳将碎发顺回刘十三耳后，便抽回了手，再去翻案上的画册。

即便面对柳先生时他到没有如此慌乱过，刘十三缩在椅子上，纸张上的字一个都读不进去，画中异兽鬼怪仿佛都黏在纸上，进不到眼里。

刘十三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他满脑子都是明淳修长的手指，止不住去看他白玉般的侧脸。

明淳从案上抽了本装订得已边角卷起的《汉武故事》，道：“殿下对这山海图看来是没什么兴致，还是看这个罢。”

刘十三还想入非非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明淳见他这副呆样，忍住笑道：“小时候学不起圣书，读的便都是娘带回来的杂书，我读的最久的就是这本。”

刘十三大窘，心想可不能让明淳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想的是什么，便接过书道：“上回三公子给我的书都叫严师傅给收了——”

明淳撑着下巴看他，道：“上回还叫我元清，怎么这回就疏离成三公子了？”

“啊？”这回刘十三又没反应过来，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明淳叹了口气，道：“快看吧。”

刘十三脸颊发烫，反复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越琢磨越像是连着吃了几块蜜糖似的。

他随意扫了几眼，见书上写陈后与巫女楚服“女而男淫，寝居相爱”，刘十三看得心慌意乱，这下连杂书都看不进去了，开始忍不住地琢磨同性之爱来。

他进明府后难得有如此静谧的时候，屋里只有书页翻动和明淳的呼吸声。

刘十三胡思乱想久了，便逐渐涌起倦意和困意，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他揉了揉眼睛，只撑了一小会，便也不知明淳翻书翻到哪儿了，迷迷糊糊地倒在案上打盹。

刘十三隐约听见翻书的声音停了下来，他只清明了不过一瞬，就彻底昏睡过去。

刘十三梦见了阿敬。

梦里的阿敬牵着他的手往村子里跑——他已几乎记不清家乡的模样。梦里的一切扭曲而模糊不清，只有阿敬有着清晰的面容。

阿敬笑着领刘十三去田里的稻谷垛处，刘十三老老实实抱腿坐好，再一转眼，明淳正坐在阿敬的位置上，正笑盈盈地看着刘十三。

刘十三从没见明淳笑的如此潋滟旖旎，梦里的明淳相当热情，他轻轻揽住刘十三，脸上还含着温柔的笑，刘十三最受不了他笑，便本能地抱住他，去亲吻他的鬓角。

刘十三顿时惊醒，此时天色微昏，他正躺在明淳榻上，明淳点了烛火，笔直的背挡在烛火后，正执笔写字。

刘十三想起梦中对明淳那见不得人的想法，霎时就臊红了脸。明淳见刘十三醒了，只当他睡久发懵，笑道：“难得来这儿一次，你就睡了一下午，清醒清醒再回去。”

到了晚上明淳得去同明家人吃年夜饭，刘十三只能在屋里呆着。他本想找机会同明淳一同守岁，却被这梦搅得不好意思再同他独处。

刘十三手忙脚乱地系了汗巾帕子，连看都不敢看明淳，只想早些回去，他慌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我这就先回去了……”

刘十三等不及明淳回话，便自个儿披了衣服往外跑，瑶笙玉茗两人本在屏风外守着，见刘十三这幅慌乱模样都是一愣，又小声嘀咕起刘十三来。

他已顾不得辩解，只向他们招呼了一声，又往屋里喊了句“我走了”，便匆匆往回跑。

此时宗祠里的人大多都散了，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人在园里走动，刘十三出来吹了顿冷风，混沌的脑子才清醒许多，可一回忆那个梦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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