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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月明星稀，乌鹊呜呜渣渣地踩过枝头，婢女手持端盘，轻轻扣响了屋门。

烛火悠悠地照亮了李婕半张脸颊，她垂着眼帘跪在明安世脚边，明安世一眼都不看她，道：“进来。”

李婕这才整理了领边的褶子，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

那婢女端盘里搁了碗淡菜虾子汤，用绸布裹了汤匙摆在一边，垂了颈子款款而来。

李婕捏紧胡椅的扶手，强压久跪下双腿的虚软不适，道：“怎么就把汤端来了，吩咐煮的面呢？”

婢女答：“面条婆子还在擀，叫我把汤先端过来给老爷垫垫肚子。”

明安世不说话，手里两颗南疆石咯吱咯吱地响。

李婕的脚逐渐恢复了知觉，她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明安世身前，道：“你是哪个院的？”

那婢女不说话，手掌往端盘底下一震，滚烫的汤水瓷碗就直接往李婕身上溅去。

李婕完全反应不及，她另只手已抓稳顺着端盘边往下滑的绸布包，纤长的手指将整条绸布抽展开，绸穷匕首现，错开李婕奔着明安世而去。

托盘连带着碗具接二连三地砸向李婕的腰腹，砸得她连往旁边侧过几步，硬物重击加之汤汁渗过薄衫直火辣辣地烧痛，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

明安世扔了核桃，侧身避过直冲而来的匕首，那婢女一击只割下明安世一角肩袍来，她便掀衣抽出绑在腰间的柳叶刀，一边纠缠明安世一边往他头上丢去。

李婕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硬用肩膀为明安世挡了一飞刀，便捂着涓涓流血的伤口倒在他脚下。

这时屋外才听到动静，家丁破门而入，那婢女见外人反应得如此之快，便急于取明安世性命，手下也不知谨慎起来，直接挥着匕首往他身上乱砍。

明安世矮身穿过婢女冲过来的臂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往地面扭去，婢女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另只手便极快地撑住明安世的后背，去掐他的脖颈。

明安世掌心被匕首割破半指伤口，便以脚代手踩实她的手掌，空下来的手肘直接肘击她的胸口。

那婢女震得一口污血呕出，腕子直接被明安世踩断，匕首不得不从她手中脱落，便就此再无还手之力。

明安世第一时间掐住她的下巴，双指探进去摸后槽牙，果然摸到毒囊，他便直接将她下巴卸了下来，以防她趁机自杀。

明安世下手极狠，又去卸她的四肢关节，那婢女疼得涎水直淌了一下巴，竟直接昏了过去。

下人将婢女捆绑好，明安世这才想起替他挨了一刀的李婕。

只见李婕胸口已全被鲜血染红，虚汗淌了满脸，嘴唇也全无血色，她人却还是清醒的，喃喃道：“老爷，我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在赌，用自己的命来赌。赌为明安世挡这一刀，能叫他软下心来，去补明涟试图偷天换日的漏，来换李兴的命。

婢女们把李婕搬到炕上躺好，明安世静静盯着她看，叹了口气：“甘棠，这是最后一回。”

李婕心头悬了起来，她虽算明府半个正妻，也参与过明府不少私事，夫与妾之间终究不能像寻常夫妻般亲热密切，他平时也从不唤她的小字。

李婕知道明安世只需要个拎得清、能管事且保守秘密的省心女人，她便隐忍了十余年做这样的女人，才爬到现在的位置。

她却没有拎得清的弟弟。

李婕多年跟在明安世身后管事，知道他迟迟没追究明涟先斩后奏偷私印，是看在那个早死的嫡妻的面子上，知道他尽管看不上、不在乎李兴，但也谨慎到绝不会给对方留一丝生路。

她还是想赌明安世最后那一点情义。

明安世又补了一句：“这回我能放过你，但李兴不行。”

将军遇刺这事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此后又过了平淡的几天，刘十三还不知大事将至，睡得正酣畅，就突然被濯月给唤了起来。

他张开眼见天还没亮，明安世背对着烛火，穿戴整齐地立于他床前，刘十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本能地在他的注视下觉得脊背发凉。

明安世静静看着从爬起来揉眼睛的刘十三，道：“殿下请快些起身。”

婢女便从屏风后鱼贯而入，跪下为刘十三擦拭脸颊脖颈。

她们将手中崭新的褂子为他穿戴好，其他婢子跪下为刘十三整理汗巾，腰边也挂上许多平时他嫌麻烦便不肯戴的香囊配饰。

濯月取出那块之前从阿敬身上拽下来的残玉，换了根新绳穿，绕到刘十三脖颈上系好。

刘十三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有大事要发生，明安世要舍弃他的话不会亲自来接他，显然眼前的形势逐渐与他所猜想的重合。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来得如此之快，突然到他还来不及和明淳道别。

明安世并不催他动作，也不说去哪，二人之间甚至再无对话，明安世见刘十三穿戴好便往屋外走。

刘十三背过身悄悄将明淳那两条帕子塞进怀里，就自觉地跟着他一块走。

明潘牵着马守在明府侧门，父子二人都不说话，明安世咳了几声，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蓝皮折子交付到明潘手上。

刘十三这才发现明安世一手手掌裹了层细布，脓水已从布边渗了出来，刘十三来不及细看，就跟着明安世上了马车。

穿过街道的风吹翻了两侧的卷帘，布料绷紧的声音在刘十三耳边炸开，连按了几次都按不住，他生怕卷帘拍到他脸上，但明安世就坐在身旁，不好闪躲。

明潘抱臂坐在刘十三对面，目光深沉，明安世这才开了口，说了几句天子病危，诸王听命回京侍疾的话，又叮嘱了几句面圣的事项。

刘十三在严青州那学过礼制，仍觉得明安世字字陌生，听得一阵恍惚，他打心眼觉得遥不可及的事还是落了实，今天直接砸到他脸上来。

他暗中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感叫他从晕眩中清醒起来。

明潘还没有资格进寝宫里去，只能在外殿候着。

刘十三和明安世先下了马车步行，此时偶有微风徐徐，吹得悬在朱墙之上的油灯明晦不定，宫墙间静谧的可怖，微风夹杂着刘十三的呼吸声，逐渐吹响远方。

他随着明安世到达前殿，卸下披风与佩剑交与仆侍，一名面容瘦削的中年男人候在殿门口，并不理会刘十三，只向明安世拱手抱拳道：“失礼了。”

明安世展开双臂，任左右查阅，刘十三便也效仿他，叫一名护卫摸了个遍，那男人只瞥了他一眼，道：“将军，请。”

明安世微微点了点头，被无视的刘十三立在原地甚是觉得手足无措，只见一人推门而出，两侧侍女侍候披氅，挑灯踱步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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