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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若海

到了岐南后，事情就开始繁多起来。孟云惑除了打点府内的事宜，还要跟府外的官员交接。这几日府中来客络绎不绝，各个衣着光鲜，油光满面，与门外流离百姓形成鲜明对比。奕疏待了几个时辰，实在是被那浓烈的熏香熏得头昏脑涨，给孟云惑递了个抱歉的眼神，便出去了。

这几日岐南又开始下雪，狂风怒号，卷得草屑漫天，空气混沌一片，连光都透不进来，压抑得紧。

奕疏拿了块头巾裹住面容，外面披了件褐色的斗篷，就出了门。他还记得孟云惑的教诲，此地民风彪悍，纵使官老爷脚下，流寇也是一点不少。不露财，不招灾，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不说穿金戴银了，连穿得稍稍体面都是有钱人的象征。

若水有灵，奕疏总能得到隐隐约约的指引。他沿着一条破烂的小路缓缓向下，通道泥泞难走，不肖一刻，下摆便肮脏一片。

若海比想象中的要近，奕疏站在边缘，向下看去，近岸水面浑浊，汇聚了无数的漂浮物，定睛一看，还是些家居日用品。稍远一点，还有尖尖的像是房檐一样的东西透出来，木板子在周围游游荡荡，恶臭连天。

奕疏皱着眉头，想着这几天开始飘雪，等这附近被白雪覆盖之后，或许环境会好一点。

他绕着若海慢慢走着，只觉得这若海名字取得虽优美，生态却不行。脑中胡思乱想，眼角却瞥到了什么。他扭头一看，心肝儿都吓得一颤，只见那水面上竟飘浮着一具尸体，长长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纠结住面庞，几块布料破破烂烂地在身上挂着，露出的肌肤没有一片好肉，都被泡发了。

奕疏指着水面道：“那里有人！”

他身侧还是有不少人的，只是各个麻木不仁，抬头望了一眼湖中心，又将目光收回。

奕疏又叫了几声，依然没人理他。奕疏无法，自己随手捡了一根看起来还算坚硬的枯杈，去拨那具尸体。

身边有人哼笑道：“这死了的，就已经解脱了，这位公子倒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死了一个形状丑陋、肮脏下贱的穷人，便也少了个人碍您的眼。”

虽说奕疏打扮简陋，但那从袍袖中透出的青葱玉骨般的手，也能看出他家境优渥，金尊玉贵。

又来了，仇富者。不帮忙就算了，还搁这儿冷嘲热讽。

奕疏懒得理会，枝杈不大顺手，他干脆丢了，自己把宽大的斗篷脱了，露出里面精工巧制的外袍。过路人看了，皆嗤笑一声，摇摇头，只道这是哪家娇养的小公子，不识金缕衣的贵重，随意丢到这浊地上，惹了多少人眼红。

奕疏没空去想他们在想什么，天空在此时又下起了小雪，仿佛天公呜咽。奕疏是鲛人，本身体寒，不惧风雪。他看向漆黑的水面，一咬牙，便潜进了水中。

奕疏潜进水中就感觉腿部微微发热，他索性褪了裤子，艰难地用布料裹住脑袋，向着那个人影游去。

水中的环境远比看起来的更为糟糕，奕疏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臭味熏到昏厥，还要注意避开尖锐的漂浮物。涟漪一圈圈荡开，屋檐只是冰山一角，凑近看才能发现全貌。奕疏这时才猛然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若海！这里本来是农田屋舍，只是接连不断的暴雨，让若海中的水冲破堤坝，泛滥成灾，良田屋舍全都惨遭淹没，百姓无家可归！

他终于明白这里明明恶臭连天，可还是有那么多人整日围着，他们满面沧桑、心如死灰……他早该想到的！

奕疏伸出手，准备勾住那人，却从那人斜侧里出现另一只苍白纤细的手，将那人拉了过去。

奕疏瞪大了眼睛：“宁宁……？”

宁宁垂眸看着那人，眼泪一滴一滴顺着眼角落下：“我想看看若海的样子，就带着小蓝来了，我们绕了好远的路，那边都是干净的，这边却……”

正说着，从水里露出一个蓝色的脑袋。他眨巴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那漂浮的死尸时面露嫌弃，却还是伸出手，将那人扒拉过去，拈着他的衣角，往另一个方向拉。

“小蓝！”奕疏道。

小蓝回头，安抚一笑，传音道：“小蓝不能被人看见。大人还是快点跟我们走吧，这里太脏了，污了大人圣体。”

奕疏瞬间明白了，这边人太多，小蓝准备在没人的地方上岸。

宁宁说到底是女子，胆子还是要小上一些。奕疏和小蓝合力将那人弄上岸，丢进了马车，运回府中。

第二天，那个神秘来客堂前的一棵树下，用白布裹着一具尸首，每逢有人经过，就有客人的下属拦住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他的家属？”

这一块来来回回就这么多人，第三天的时候，就有一个瘸着腿的老汉颤颤巍巍走来，揭开白布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扑在白布上嚎啕大哭。

孟云惑远远看着，眉头皱成川字，半晌道：“当务之急，必须得解决水患。”

其实若海并非海，只是一块大湖。以前若海承载着渔民的生计，一场暴雨过后，人人只对若海避之不及。

离开了皇城，孟云惑就变了个样，行事雷厉风行、铁拳铁腕，岐南上下蛆虫如此之多，也不知他许了别人什么好处，竟哄得他们甘愿低头，听从差遣。

不过那都是孟云惑该考虑的事，不过奕疏自从来了岐南，一直以他的左膀右臂自居，自当为他分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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