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再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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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再见

雪地极寒,日渐西沉。夕阳褪出的色彩染红天边云霞后,结界终于悄无声息地开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洞。

光在雪地上映出金色剪影,为久未归家的游子铺路。

叶沉戈没想到,重殷将手覆在结界上开始念咒后,一念就是两个半时辰。

咒文并不晦涩,单独每一个字拎出来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却不成词句,最开始时叶沉戈懵然地听着,昏昏欲睡,直到耳中捕捉到某些特殊词句时才恍然大悟,嘴角微抽。

重殷念的根本不是咒,是《启元纪事》,还是倒背的《启元纪事》。

从天地初开至今已有四万余载,所用纪年法从古至今分别为混元历,庆元历,启元历以及帝君在位时重订的万元历。而《启元纪事》一书则是启元年间正史的补充,详细描述了启元年间发生的重大事件及重要人物,因启元年间时局动荡风起云涌,故而此书单单一本就比其余三本纪事加起来还厚上一半。

如果只是厚便也罢了,偏聚星学府的夫子极爱拿这本书考校学生功课,每到结业时从上面出题让学生作答,别说闭卷,纵然碰上仁善夫子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翻书,通常也是翻得两眼昏花目光呆滞而寻不到出处,卷面批下来也惨不忍睹,不仅杀人,而且诛心。

而且不知为何,此书上的文字仿佛被加了昏睡咒,看一页神思恍惚,五页眼皮打架,十页脑袋点点,二十页直接梦会周公,无人例外。

堪称叶沉戈少年时代最黑暗的回忆,没有之一。

重殷晃到叶沉戈跟前,身后若是有尾巴,此刻怕是已经翘上了天:

“傻小子,怎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天赋异禀,竟连那么无聊的书都背得下来。”

叶沉戈心道他是被帝君罚抄多了,一年罚一次,一次几十遍,往往今年的还未抄完明年的又账就来了,时间长了自然难忘,但看着眼前人脸上一副“允许你夸我”的嘚瑟神态,他终究还是没道明真相。

要他夸赞,叶沉戈也不能轻易出口。

重殷一向是不给他绳子他也能自个儿左脚踩右脚上天的性情,这次叶沉戈要真是夸了他,必然给他一种自己已经完全原谅他的错觉。

颜景冉说,对待重殷这样的人,不能一味顺着他,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这样对方才能将你记在心里。

叶沉戈深以为然,所以只冷笑一声,将脑袋偏开。

重殷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傻小子,站在原地疑惑地用袖子揩额角的汗,额头所触一片冰凉,他这才发现自己半截袖子不知何时被雪水濡湿,黏在手臂上怪不舒服的。

二人迈步踏入结界,重殷望着近在眼前的神殿,沉默片刻才举起自己湿透的衣袖道:“傻小子,你等等,我去换身衣服。”

声音比之前略低了几分。

叶沉戈将心比心,知道此刻重殷不欲被人打扰,便道:

“我等你。”

重殷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笑笑:“其实也不必等。”

叶沉戈站在雪地中,脊梁挺直,神色认真执拗:

“我等你。”

重殷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深吸一口气后终于伸手推开神殿大门。

光线从门缝处照入一角,搅动沉默的空气,又在阖上门一瞬间被四方昏暗蚕食。

依旧是和问心阵内一模一样的景致,只是混合着时光和灰尘一道发酵的腐朽气息。

空无一人的主位,隔绝视线的屏风,角落的棋盘上摆放着未完的棋局,上有黑白二字纵横加错,激烈厮杀,战至收官。

而那张帝君时常烹茶煮酒的矮桌边,白瓷的茶杯于桌脚处四分五裂,上面还沾染着干涸的暗红色污渍,四壁也布满窟窿和刀剑划痕,俨然曾经发生过一场殊死的搏斗。

墙沿出一张宣纸卷轴微微残破,泛黄的边角彰示出世间爬过的印记。他小心地将画卷拾起,纸上画的是一位站在雪地上拈花而立的女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唇边梨涡浅浅,眸光带着温柔的缱绻,凝视画外之人。

那是帝君亲手画的——他早已故去多年的妻子。

重殷仔仔细细走过每一寸土地,检查每一样物品,最后坐上摆放棋盘的长榻,食指和中指轻拈起一颗黑子,落于棋盘。

满室静寂泛起波纹又顷刻平复,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人真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重殷静静地盯着棋局走了好半天的神后,重新起身,走向自己少时居住的屋子。

屋子整洁,摆满了重殷捡回来的花草石头,桌上散着未抄完的《启元纪事》,砚里的墨却早已干涸。

他从角落中拖出两只笨重的大箱子,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朱砂黄符以及一个木偶人,又找出一套从前的衣裳。

随后将就朱砂符笔在另一只红木箱子留下一行字,望了一眼叶沉戈的方向。

尽管墙壁阻隔,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依旧满眼复杂。

“傻小子,对不起,我又要骗你了。”

叶沉戈这次没等太久,重殷就再次推门而出。

他也确实如自己所说那般换了身衣裳。

雪白内衫,朱红腰带,外披一件墨蓝的袍子,衬得眉眼愈发秀澈清绝,他步履轻快,周身弥漫一股鲜活得蛮不讲理的少年气。

即使眼前日暮昏黄,风雪萧条,也被衬出几分亮堂颜色来。

叶沉戈目光下垂,扫过重殷腰间。

那枚重殷虽然嫌丑却始终随身带着的玉佩不在。

重殷走到结界前,眉眼俱是笑意:

“傻小子,你要不要猜猜帝君设下的出结界的咒是什么?”

“是正着再完完整整念一遍《启元纪事》,念错一字便要重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我猜是你提议的。”雪水融化出叶沉戈眉眼间的温柔。

“不错。”重殷答得很骄傲,在神殿中的颓丧一扫而空,“你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

叶沉戈没问去哪,任由重殷领着自己,走向离神殿不远的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若说昆仑之高乃天下之甲,那么摘星楼便是昆仑上最接近天的建筑。

站在其上,把酒迎风,仿若伸手即可揽月摘星。

重殷领着叶沉戈上楼后,和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观落雪,等天黑。

今夜星汉灿烂,皎皎天幕上群星流淌,汇在一起集成黛蓝的流光玉带。

重殷有一下没一下晃荡双腿,脚下是霭霭云层。

他只兴致缺缺地看一眼天上星河,随后眸光低垂,视线落回涌动不息的灰蓝云雾间。

“从前我来昆仑,帝君也曾带我来过这里一次。”叶沉戈道。

“那次看到的星河美吗?”重殷侧头,很认真地问。

叶沉戈想了想,自己那时没怎么注意欣赏,早已忘记美不美。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人向来只会记自己觉得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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