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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入门
入夜，小镇变得很寂静。凤行楼强求一个雅字，往日虽没人大声划拳喝酒，却也都斟一杯酒，眯眼翘着腿听那琵琶胡笳，情韵绵绵。今夜不同以往，安静异常，一派肃杀。
二层的房间被沈浊水等人全数包下，为防惊了百姓，几个沈浊水随身的亲兵卸下甲胄，一身布衣，作侍从模样。
徐铛朝座上的沈浊水一拱手，低声道：“信号已经放出去了，明日王大人等与二百精兵就会赶到。”
他原是被沈浊水一时兴起，强拐了离开大队伍直奔朗云小镇，二人本想尝尝青稞酒就走，不想刚到此地才两个时辰就遇到这种事情。
“柏公子那边听着静了，将军不必担心。”徐铛见沈浊水面色冷峻，默不作声，以为他是担心这桩事情被柏鹤捅到家族长辈那里去，牵扯到什么厉害。毕竟朗云镇未出西北，朝廷里若有人执意拿捏，也算是个不小的由头，于是开解道，“柏公子今天那样被人折辱也没说什么，看来是仁慈心肠，涉世未深，况且他与将军颇有交情，更不会多说什么。”
此言入耳，沈浊水本还在沉思，突然眼皮一跳，他倏忽抬眼，眸光映在灯烛里，像是深夜攥住猎物的虎狼一般。徐铛心头一跳，咽了咽唾沫道：“将军是……还有什么话要安排？”
沈浊水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拳，他知道自己心头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是什么了。
是啊……柏鹤今天被折辱至此，却没什么脾气似的，从头到尾真正挂在心上的只有那一把折扇。
是要有怎么样的宽怀，才会连那种龌龊话都能听后就忘。
沈浊水看着那些人像在看一群笑话，这是因为他平日里面对的是凶将恶敌，这群宵小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可为何柏鹤也是这种表现，更甚至于连轻蔑都没有，那些人和话好像只是落在他身上的尘埃，牵扯不动半分的情绪。
沈浊水能清晰地回想起柏鹤的眼神，平淡如水，波澜不起，像是什么……像是人看猴子。因为高高在上到一定地步，连同类都算不上，所以拥有极大的包容和耐心。
他到底是什么人？
沈浊水的瞳孔猛一缩，想起了那时跟在柏鹤身边的孩子手上的一团蓝色。他眼力甚佳，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是毒吗？柏鹤精通医术，莫非身出南疆世蛊？既是南疆的人为何要在北境出没。
沈浊水有些烦躁地捻了捻手指。
“将军？“徐铛见他半天不吭声，出声问询。
“王大人明天就到……“沈浊水抬头，收了眸中情绪，淡淡道：“雍州的州官是谁，你没叫他？“
徐铛被一语点破，面色白了白，只得讪讪道：“雍州巡抚柯明志，刚上任两年半。”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补充般低声道：“吏部去年头上刚做的大计，柯明志算得上是清慎勤公，考量并无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之处，那你连夜叫他过来是想与我们一道吃酒？”沈浊水轻笑一声，“你们做的大计，不会还是四善二十七最那一套吧？”
徐铛喉头滚了滚，面色开始由白转青。柏鹤可能无所察觉，可徐铛和沈浊水混迹官场已久，怎么可能看不出这群人行动中的悍匪之气。
果然立刻查出那人是当地巨绅的嫡子，手下那些打手却并非家仆，而是出自山中土匪。
沈浊水闻言暴怒，当即令人直奔巨绅之家将那嫡子并巨绅本人绑了扔进凤行楼后院的后院里，待明日再审。而他本人薄甲一披，携手下十余兵卫入县令府，踹翻了还在审人的县令，兵卫则入后府查账清库，不出半个时辰就拿到了与土匪勾结，白黑并行的证据，连带着地库里的黄金白银一并搜刮出。
徐铛跟在人后，眼看着抄家也不过如此。沈浊水手下的人与他一样，甲胄上身，势如杀神，沈浊水一声令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此时站在这里，徐铛还能闻到沈浊水身上的血气。
这一通发作下来迅疾如风，连让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徐铛何等心细，明白官家与土匪勾结的事必然上下皆通，才会只手遮天，怕是连州里的人都心里有数，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因此他立即派人快马通知巡抚柯明志，想要保他一次，毕竟江南巨贪刚平，西北若再有大动，朝廷怕是会伤筋动骨。
只是他没想到，沈浊水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给他一分薄面才没当时发作。
“徐大人啊，礼部科举在即，又是该跟各部好好打交道的时候了吧。”沈浊水仍旧不疾不徐：“说起来柯大人侄子不小了，这年岁还没入仕呢，估计柯大人头都该急秃了，你们礼部不去替他分忧，天天上赶着来我这儿找什么不痛快。”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客气，沈浊水瞧着徐铛面色愈加难看，慢条斯理地继续：“王大人年岁已大，能再进一进都是天家给的福分。徐大人可就不一样了，我听说徐大人在朝廷里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我这不得上赶着巴结巴结，毕竟西北军在兵部那都是没娘的孩子，我还指望着徐大人能替我们从兵部的牙缝里抠点银子呢。“
当今圣上对兵甲战事极其看重，从不准予外人插手兵部事宜，若有人敢在兵部勾结，即使是风言风语也得剥下一层皮来。沈浊水这话像是顶天大的一顶锅盖，徐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将军此话严重了！下官受之不能啊！下官自作主张，求将军恕罪！“
沈浊水起了玩性，作势也要给他跪下：“大人哪里话！“
徐铛只能比沈浊水跪得更低，他觉得自己快哭了。
沈浊水歪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觉得自己心里顺畅了，扶着徐铛一把将人提溜起来，给他拍了拍灰尘，和善道：“朝廷上的事我一介武夫，哪里会懂。徐大人要保柯明志，我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说着他没事儿人一样从桌上揣了个什么瓶子就出了门去，留下徐铛在原地擦自己头上的冷汗。
房门外徐铛的小厮进门来，忙扶住徐铛道：“大人没事吧。“
徐铛一看他就知道沈浊水刚才那些话没有避人，纯粹只是被他们强行召回京城的恶气还梗在心里，随意找个由头发作罢了。
徐铛放下心来，苦笑道：“没事，并无大碍。“
沈浊水说话总是出其不意，甚少注意行事，但今日可见他雷厉风行，对朝廷官场知晓甚深，触觉极其敏锐，远不是他表面的样子。徐铛垂下眼睛，遮住渐深的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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