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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迈陂塘

常人得见国师，犹如凡人拜见神明。没有柏鹤的允许，孙韵芷是万万不敢抬头直视他的面貌。

柏鹤看了一眼躲在后头，嘴里还塞着半块梅花糕的小孩：“这也是沈家的孩子？”

孙韵芷忙答：“是呀，小水的亲弟弟，来，快叫哥哥。”她像是刚才想起来了，应该叫这个孩子称呼一声沈浊水。

但小孩儿看起来胆怯又怕生，扭捏着不敢开口。

沈浊水撇开了眼睛。

孙韵芷有些尴尬：“哎呀，这孩子是胆小了些，以后多来走动走动就好了。”

她看着沈浊水，是想让他说两句话解围，可沈浊水此时心里再恶心也没有了，一个字没吭。

柏鹤唇锋微勾起：“我与关内侯也算是相熟，素来听说他没什么兄弟姐妹，何时冒出个这么大的弟弟了？”

“哈哈。”孙韵芷干笑两声，“大人这话说的……沈府人丁兴旺，怎么会说是没有兄弟姐妹呢？”

“哦？”柏鹤冷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关内侯与沈府不合，两相决断，夫人这话说的好像无比亲密似的，我却是听不懂了。”

孙韵芷面色一阵青白，强笑：“都是外头的人胡乱说的，父子之间哪有不吵架的？何尝就有这么严重了，若真是两相决断，我哪会在这里呢？”

“是啊，我也奇怪，夫人怎么会在这侯府里呢？”柏鹤盯着她的脸，停顿半晌，才开口继续，“看来夫人还没我这个外人看得通透，你今日能立足于此，凭借的是关内侯母亲的身份，而不是沈阁老侍妾的身份。”

足够的嘲讽，一点情面也没有留下，柏鹤还从来没有这样跟人说过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如此的口吻居然是给沈浊水的母亲的。

侍妾……侍妾……侍妾……

这是孙韵芷最讨厌的一个词，纠缠了她数十年，耗费她的容貌，感情和心血。

孙韵芷的脸彻底凝住了，干瘦的手指倏地使上力气，华贵的衣裳面料揉成一团。

“自己的儿子辛劳归家，做母亲的不说叫来热汤热饭，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当着面让另一个孩子叫自己亲娘，便是在再折辱人也没有了。”柏鹤冷笑，“关内侯从前受你百般龌龊，我这个外人都听闻一二，他如今尚且与你存着母子情分，你今日却是让我开了眼界。”

孙韵芷的面色由青转灰，满屋子的人仿佛都在指责嘲笑她，她气的手抖，去看沈浊水，只见他面无表情，心更是凉下去。

的确，她今日是故意带这个孩子过来的，为了什么呢……百种情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经年累月，她早就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了。

兴许，只是为了看看沈浊水生气。

她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初时知道怀上他时无比欢喜，而后遭到抛弃，于是厌恶一层一层与日俱增。

她能怪自己吗？她分明满身满心都给了沈敬瑜，她只是想让沈敬瑜眼里只有她，却遭抛弃……那必然是因为这个孩子，这个孽障，让她失去所以宠爱。

沈浊水是她失败与低贱的带来者和见证者。

而且这个孩子还很不讨人喜欢，她打他，骂他，他满身血痕，脏得像条狗，却也不跟她求饶，就跟那个绝情的男人一样。她养的很没成就感。

只是后来她突然有了一个令她愉悦的发现，原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总是瞧瞧的关注她，只要她随意赏给他一个笑容，他就能自己偷偷地开心好久。

多可爱啊，孙韵芷找到了乐趣——这个孩子在悄悄地爱她。

她不是没有想过补偿他，只可惜她还是更想看沈浊水被她打的求饶，她真想知道他的骨头有多硬。只要想到这个孩子跪在他脚边搓着手说自己错了，她就觉得快乐地要笑出声来。

后来，沈浊水跟了太子，从沉默寡言变得极致跳脱耀眼，百般张狂。孙韵芷慌张了，这个孩子的眼里并不是只有她了……她没有办法阻拦，只能看着沈浊水越走越远。

如今沈浊水回来了，孙韵芷本来以为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她这个母亲了，却再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对于她希望的光芒。

多有趣！多有趣！这是她生下来的，命是她给的！只属于她！不论她怎么侮辱，都应该如此！

所以她今日才故意带着这个孩子来，就为了看到沈浊水因此而伤心，失落，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然后在她下一次的温柔之中患得患失。

悲喜都由自己掌控。

孙韵芷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卑鄙丑陋的心思没有人会知道，她自得的享受着，此时却被柏鹤刷的拉下这块遮羞布，暴露出她所有恶心的想法。

像是恶鬼，在阳光下惨叫扭曲，冒着腥臭的黑烟。

可是柏鹤高高在上，地位堪比皇帝，她连直视都不能，再多的愤怒仇恨也只能压死在舌尖心底。

柏鹤看着座下的女人，沈浊水的呼吸声在身边几不可闻，他脑中不由回想着刚进门时看到沈浊水时他的第一个眼神。

茫然失措。

居然是茫然失措，他居然有一天在沈浊水的眼睛里看到茫然失措。

沈浊水那么强大的人……柏鹤在第一次见到重伤濒死的他时他都还在笑，居然会茫然无助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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