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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应景乐
酒宴愈酣,阙铭昇正侧头跟几位阁老说话,没怎么注意往席面上看。
他身后的伏玉一直安静侍立着,突然上前夹了一筷子火腿鸭丝呈给阙铭昇:“殿下,用两口菜再喝酒吧,不然等会儿吹了冷风,怕是要胃疼。”说完又躬身退回原位。
伏玉是老皇帝早年亲自指给服侍太子的内坚,万人里挑拣出来的,活脱脱一个油滑人精,惯会看人眼色,此时阙铭昇正和几位大臣说话,换到平时他万不会插话。
阙铭昇于是有点奇怪,不过也没说,拾起筷子吃了,顺便一抬眼往远处水席的高台歌舞上漂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察觉出不对了。
宫宴上的歌舞都是由内务府的专人操办的,每年有固定的节目,但也有新曲新戏,阙铭昇也不是都看过。
可是远处高台上的舞女在破烂的庄子里凄惨地生下一个孩子,而舞台的另一边那个刚中状元的书生正在新婚贺娶他人,洞房花烛,无比喜庆美满。
两相对比,天上地下。
这样的曲目母绝不会是能放到宫宴上的。
本来低声交谈,推杯换盏的席面不知何时慢慢安静下来,连喝酒吃菜的动作都少了,气氛变得非常微妙奇怪,人人好像都只能看着远处高台上的歌舞,可是又不敢细看一般,只能偷摸着交换眼色,更多地是在偷看沈家。
阙铭昇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抚着腰间的玉佩,往后轻轻一靠,倒是正儿八经去看这歌舞了。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家人早就坐立不安,沈家的两个儿子满脸愤怒,想要说什么又强抑住,而沈敬瑜早已经黑了脸,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跳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歌舞在映射他,却从头到尾没有真的点明,此时他们就算生气,哪能真的对号入座,只能强忍着。可即使如此,满座的人仿佛都知道,所有沈家人如有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丢尽了脸面。
高台上那女子终于诞下了孩子,稳婆强打着喜笑颜开抱着小小地新生儿,来问刚做母亲的女子,可为小公子取好了名和字。
席面上大家仿佛都没有细看,可人人都稍稍提起气来要听这个孩子的姓名。
是不是……是不是当真是那三个字。
满殿寂静,水车轻轻转动,淋下的水滴落出轻轻的似雨声,将众人真的带回许多年前那个冰凉的雨夜一般,人人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
那个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的女子听到稳婆的问话,轻轻挣开了眼睛,却是极冷的一抹笑。
夸张的戏舞妆容扭曲,带出股子寒意。
“生来就是没人要的,配有什么字?!”
!!!
一个惊雷爆炸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凡是读过点书的人家都会给孩子起个字,可满朝文武,或者说是这一整个京圈儿,只有一个人没有过字。
所有人都知道。
高台上的舞女这一言出,每个人都忍不住转头去看沈家人,非常直白的眼神。
阙铭昇眼眸轻轻一顿,仍然面色不变。
沈敬瑜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推开宴桌,站起来就要破口反驳大骂,可正在这时,巨大声音的唢呐轰鸣起来!
唢呐声像是一声短剑,隔绝外界纷纷华华,扎进在座的每一个观者心肺中。
海笛、笙、梅笛、箫、堂鼓、小鼓紧接着涌上,编织出无比喜庆欢愉的乐章,庆书生高中,庆新婚之喜。
破败屋子里的女子猛地抢过襁褓里的孩子,高举着狠狠往地上一掷:“我要摔死你!如果不是你!他今天娶得就是我!”
“不要!”席间的好几位夫人都看进了戏,更感同身受于女子,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们的心。有人失态地站了起来,有人想到自己夭折的孩子,一时泪流满面,还有些身子弱的已经捂着胸口喘不上来气。
襁褓里的孩子猛磕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哭声。
女子好像猛然惊醒,颤抖着孱弱的身躯从草席榻上往下爬,狼狈又扭曲,要去搂抱自己的孩子。
母子俩在这喜庆的嫁娶之曲里一起痛哭。
舞台的另一边,美好般配的新婚夫妇,饮尽了交杯合卺酒。
这样的舞曲歌舞实在太能感染人的情绪,牵扯人的心扉。席面上也有几位年事已高,身上诰命非常重的老太君,她们这长长的一生里,何尝没有见过身边人或者自己经历过类似的痛苦,陈年旧事从衰老的心口里拔出来,当时无法反抗,后来早已无从寻解,如今满腔怒火痛苦都转嫁到昭然若揭的沈敬瑜身上。
这个从灰堆里飞出来的假凤凰,满口巧言令色,哄骗清白单纯的女儿家供他读书考试,一举成名后另寻新欢,抛弃旧人,全然不顾往日情分,不顾旧日重恩。
一心荣华富贵,看着楚楚,却是狼心狗肺,吞人性命。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要将自己的亲儿子送入大牢,恨不得立刻用极刑处死。
殿堂之上,细细簌簌。有人指责,有人流泪,有人忙着给自己家主子拍心捶背,有人责问何处来的歌舞,有人大斥谣言,有人冷眼旁观,有人火上浇油,有人斥责家眷,有人借此对自家儿女大加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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