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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陶明月和邵老头似乎一见如故，两个人站在架子前聊个没完，这时候陶明月也不嫌站着腿疼了。
邵老头名叫邵汶，今年六十一了，刚退休，原是一家陶瓷厂的制陶师傅，他从十六岁进厂子跟着师父学手艺，虽然这期间因为待的国营单位倒闭，他自谋出路换了好几家单位，但干的也还是烧窑制陶的活。他跟陶瓷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前几年本还打算退休后留厂原岗返聘继续带徒弟的，没想到省里搞文旅项目，石渚村附近地块被划作市里“湘江古镇群建设三年行动计划”，厂子被拆迁了，老板甚至都没打算搬迁再开，直接拿着拆迁款就回老家去了。
邵汶到了年龄已经算做退休了，可他歇在家里没多久就开始浑身不舒服，古镇建起来后，游客增多了，看起来繁华的地界却让老头找不到原有的感觉了。
“……说什么铜官窑古镇，可你看看，窑厂都拆迁了，哪来的古镇？就看那些人造出来的景点怀旧吗？妹陀，你是不晓得，我们石渚西边是湘江，其实原来我们这里还有个内湖。唐时商船如织，石渚湖码头停泊了大小商船，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国人在这里通商，我们铜官窑的瓷器通过湘江运到明州港……明州你知道吧？就是现在的浙江宁波。唐朝有海上丝绸之路，妹陀知道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长沙铜官的瓷器，从宁波销往朝鲜和日本……哦，那时候朝鲜还叫新罗。海上还有一路线，是从宁波运到广东市舶司，销往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斯里兰卡以及巴基斯坦……”邵老头越说越兴奋，眼睛都像是在放光，“杜甫，就是那个大诗人杜甫，他有一次在湘江乘船去潭州，途径我们铜官，看到江边火光连天，那是窑炉的火映照出来的之路奇景，他当时做了一首诗，‘不夜楚帆落，避风湘渚间。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烧山。’你听听……你想一想，品一品，是不是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陶明月昨天才去过古镇，参观了所有博物馆，再加上她原先对长沙窑的细心研究，可以说虽然不是长沙人，但是邵汶描述的一切她都深有体会。只是长沙铜官窑自五代乱世后就没落了，现在国家搞“一带一路”，这里能够被列为建设样板工程，通过古镇景区能够吸引游客进行普及传播，让长沙窑的知识不至于泯灭在历史潮涌中，她觉得国家改造古镇景区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固执的邵老头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很是厌恶拆迁改造后的景区，极度怀念大批因为拆迁而消失的窑厂作坊。
这一老一少聊了大概足有一小时还多，直到林漱石的司机开着车在相距十多米远大路上拼命按喇叭，才打断了他们。
邵老头不待见林漱石，当然也就不会待见他的司机，毕竟论长相林漱石至少还占了点便宜，那个叫云杰的司机一对比，就显得格外匪气。邵老头被喇叭声吵得没法听清楚小友讲话了，一怒之下，真去屋里扛了把大扫帚出来，冲着林漱石吼：“管你是多有钱，老子不挣你那几个臭钱，给老子滚！滚滚滚——”
林漱石躲扫帚躲的有点狼狈，陶明月想去帮忙阻止，可她走了没两步就只能放弃了，她脚丫子还光着呢，水泥里上的小沙砾咯疼她脚底板了。好在邵老头扛着大扫帚也就是吓唬吓唬人，没有真打人的意思。但是林漱石轻松躲闪回避的样子，却把他那个司机惹红了眼，车子都顾不上熄火，打开车门就冲了过来。
苟云杰长得可谓人高马大，他虽然只是个司机，但公司人事部在应聘他的时候就是看中他的体格和身手，能够兼当保镖。苟云杰进公司前刚在墙里蹲了三年出来，后来跟了林漱石，发现这个老板特别佛系，说来也怪，虽然林漱石看着没什么脾气，公司最底层跟他差不多的那些保安保洁人人都说老板很好打交道，但他当着林漱石的面就是不敢大声说话，连烟都不敢当面碰一下，虽然林漱石对他并没有硬性的要求和规矩，但他觉得是个懂很多学问的文化人，不然不可能走哪都备受人尊敬，他作为司机跟着出去还经常也被人高看一眼。
苟云杰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很尊重有学问的人。全公司上下都管林漱石叫老板或者林总，唯有他，觉得林漱石哪怕是个商人也首先是个儒商，唤一声老板都太过铜臭，所以他一直喊的是林先生。
上个星期林先生就飞到了长沙，他则负责走高速把车开过来。林漱石在长沙开了一天的视屏会议后，就带着他开车在望城区转悠，今天一大早更是跑到这乡下地方特意上门拜望了姓邵的老头。他见过林先生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从来没想过林先生屈尊降贵亲自上门找人，吃闭门羹不说还要被人用扫帚轰！
苟云杰怒了！他飞奔过来想也没想，挡在林漱石身前，一脚踢飞了扫帚。
陶明月惊呼！
苟云杰的力气太大了，扫帚踢飞的同时，连带着邵汶一个趔趄，失去平衡两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邵汶气得满脸通红：“好小子啊，还动上手了是吧？”
湘人彪悍，好勇斗狠的就没有怕事的。别看邵汶六十多了，他就没带怵的。
陶明月生在江南水乡，见过不少人吵架，也就仅仅字面意思上的吵架而已。哪怕两男人指天骂地站大街上互骂得多惊天动地，最后会真动上手的也很少。她没想到一言不合就扭打起来的场景竟然真会发生在自己眼前，她和邵师傅一见如故，当然见不得他吃亏，苟云杰一脸凶狠样，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敬老爱幼的礼让美德。她光着脚跑了过去，原是想拦的，结果看见林漱石束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动容表情，风光月霁的一个风雅人物，之前看着他有多秀丽脱俗，如今看着就有多格格不入。
陶明月不及细想，冲过去猛地将他推搡了一下，急道：“林总，别愣着啊，帮忙啊！”
林漱石眨眨眼：“帮忙？帮哪边？”
“帮……呸，什么帮哪边？当然帮忙劝架啊！你赶紧让他俩别打了！”
她急得满头大汗，一张粉脸绯红。
林漱石轻笑，之前她跳进田里一身狼狈也没见她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
“云杰！”他的声音不高，但是抡着拳头和邵汶互相撕扯的苟云杰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邵汶不会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而有任何退步，别看他年纪大了，因为常年干体力活，他手上一把力气，苟云杰一个愣神的间隙，居然被对方揪着胸口一个背摔，直接甩到了水泥地上。
也幸亏邵汶个子不高，两人身高差距比较大，苟云杰倒地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基本没受什么伤，只是整个人有点懵。
邵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重新捡起大扫帚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耍的跟金箍棒似的虎虎生威，然后把扫帚竖着往地上一杵，怒目金刚似的：“还不滚啊！”
苟云杰从地上翻身坐起，一脸压制不住的勃发怒气。
“云杰！让你买的东西都买到了吗？”林漱石无视邵老头的恫吓，云淡风轻的询问。
苟云杰回过神来，瓮声瓮气的回答：“买了，东西在车上呢。”
“嗯，拿过来给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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