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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理寺卿罗敖生竟然抓住了严史，庄简心里像是陡然天崩地陷了一般，几乎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心跳得极快，脑子里如大河奔腾入海般的连番想了下去。怎么办？是逃，还是不逃？
罗敖生抓住了严史，他肯定会如获至宝，使出浑身解数往下追查下去。他在追查十年前的“弑襄之案”。
大理寺卿天生就是做刑官的命。他心细如发，看人眼若针，胆色壮似山，手腕本事大，心又黑似蛇蝎。天底下哪里有他问不出的口供，审不出来的案子。
连周维庄这种太子幸臣世袭国公，他都敢抓住了错处往死里打，更何况一个上头交办的重大案件嫌犯。严史肯定拖不过去，不知道现在罗敖生审问出什么真相没有？
他与严史十年未见，但满天下却只有和此人一起做下过滔天大案。这、这严史真是好生不小心，居然露了马脚。
庄简心中大恨复又担心，尤为自己担心。一时间他心绪复杂，冷汗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旁边的太子刘育碧也是心情激荡，浑然忘了身边众人。他请罗敖生重查旧案却不抱希望，以为十年前杀他的两个恶贼严史和庄简都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却没想到老天开眼，把这凶手送回了他的面前。
果然再大的罪恶，也不会为人世淹没。
现在只要找到了其中一个，就可以顺藤摸瓜，另一个也会慢慢地浮出水面吧？庄……简……
太子按捺住心情，应承道：“好，我立刻到大理寺去。”他要亲自看看这个十年前杀他的凶手是什么样子。
庄简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心跳得极快，飞快地权衡着事态。现在还不知那人是不是严史，也不知道被审问出什么。说不定罗敖生已经问出了口供，钓他上钩。此刻去大理寺无疑是羊入虎口。但若不去亲眼看看，恐怕更无一丝机会察看事态，也就没有机会掌握先机、趁机自保了。这形势一环套一环，步步紧逼，一步走错即是不归路。
庄简暗自咬牙，心里惧怕却是不得不迎难而上。他急忙命人准备车辇，前往大理寺。
太子心潮起伏，也未察觉周维庄自作主张地跟他一起去大理寺了。待他发现，车辇都快到大理寺的高大辕门外了。他也不便赶他回去了。
* * *
大理寺卿罗敖生亲自迎出了寺外，陪同了太子车辇步入了寺衙。这人好生圆滑老道，看见周维庄也亦步亦趋地跟了来，面上不透颜色，施礼寒暄大方自若，仿佛两人未有任何前隙，也忘了周维庄还欠他众多板子未曾打完。
倒是庄简看见他脸上一红。他那些小小好色的厚颜无耻，比不上官场上的规矩准绳。
不过他现在看见罗敖生，因为性命攸关，心中爱他颜色之情终于略淡了。他硬生生地被大理寺卿的威严、酷刑吓住了，也被他抓住严史这个事实骇住了。
于是周维庄低着头紧跟着刘育碧。无论太子怎么转身他都跟着转，与大理寺卿之间始终隔着太子，生怕罗大卿想起那P娼事件又恼了，又伸手把他抓过去，又打又揍的直接投进大牢。
他转念一想太子也不可靠。假如公堂上严史一口嚷将出来他就是庄简，太子刘育碧估计大牢也不会让他进，直接用刀砍掉他的头了。
想到这里，他又忙忙往罗敖生那里挨了挨。他为性命所故，便在这两人中间来回地徘徊游走。那两人都觉怪异，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庄简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都煞白了。
罗敖生把太子让到审问大殿“铭正大殿”的屏风后面。安排了桌椅席位，他陪着太子坐下。不知怎么搞的，却忘了叫人给周维庄周大人搬来一把椅子。庄简自然不能认为是罗敖生心生小气，故意不让他坐。他只能想是大理寺卿公务繁忙，确实忘了。
庄简此人性格也素来强悍泼皮，直觉得天下人对不住他，浑然不觉得自己多惹人厌、给人添麻烦。此刻没了座位，竟然还心生委屈，偷眼哀怨地望罗敖生一眼。罗敖生看见他眼光却置之不理，他只好站在太子身后听堂。
大理寺少卿张林升堂，命人带上嫌犯。不多时，捕头们带进来一人，另外带上了四名陌生人安置在门外长廊下。
最先带进来问话的是一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面容体形富态。
此时大殿中央落座了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威严官员大理寺少卿，身旁侍立着大理寺寺丞诸官。两排肃立着大理正、平、监各官，沿着殿墙站立着各府的查官狱官……大殿里黑压压的单是各级官吏就有三十余人，殿外更是站满了持械披甲的捕头和狱卒们，还有御林军驻大理寺协管大狱警卫的数百名军将、禁军们。
胖员外素为良民，从不沾官司衙门，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吓得腿脚声音都颤了。
少卿张林开口问案：“你可认识严史？”
那人回道：“小人不认识严史，却认识郑员外。”
张林道：“外面四人，哪个为郑员外？”
那人仔细辨认了一下：“左起第二人为郑恩郑员外。”
“好，你说，是怎么认识他的。”
那人磕了个头，回道：“小人姓程，在闽南通县靠祖上留下的庄院田地为生。八、九年前此地来了一个富户郑恩。在我家庄子外面也买了庄子宅子。不久后他来找我说到要买下小人的田地，想把田地连成一片。小人的土地乃是祖上留下，祖坟俱在田地中当然不能卖。郑恩事后便寻事，带人打死了我的儿子。我写了状子上告，他听到风声就连夜逃走了，所以一直未能抓住杀我儿的凶手。此为事因。”
张林点头道：“这等供言须要签字画押，若有隐瞒不实，必将追究你的罪。”
程员外连连磕头：“小人的儿子被他活活打死，怎能说谎话？小人在闽南通县的县衙还有诉状为证。小人愿意以性命担保，如有一字不实愿受杀头之罪。”
张林随即令人把他带了下去，又带上一人。第二人身带枷锁刑具，像是一名在押的案犯。
案犯向少卿张林叩首施礼。他在刑狱在押久了知道问案的程序。不待张林发问便交代道：“犯民张营，十年前是御林军的小头目。我与严史为同乡都是洛阳人氏。十年前我们同时入了禁军驻扎在咸阳附近。后来我随军调往川中换防，才别了严史。我们自小认识，相处已经二十多年了。”
庄简站于太子身后，听了这话始觉着一股寒气袭进心头，全身都渗出了一层汗。
太子刘育碧脸色苍白，直着腰身，全神贯注地盯着薄纱屏风外的案犯们。罗敖生侧眼看了一眼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撩起自己的衣袖。
张林问：“那严史长相怎样？为人怎样？”
那人想也未想，道：“他的长相浓眉大眼，身材健壮，称得上俊朗。为人有担当也有主意，豪爽不怕花钱，因此朋友很多。在御林军同级之间很有威信，大伙也愿意听他的。”
张林道：“还有呢。”
案犯张营顿了顿，迟疑着道：“他的弱处就是有些狂妄自大，还颇好男色。常常偷偷出营花钱找男人。大伙都知道他的毛病，他也不隐瞒。不过这个又不关旁人的事，自是没人去管。”
庄简听到此处腿都发软了，汗水顺着他的腿往下流淌着。
罗敖生眼皮子一跳。他早已提审过了张营，此刻又听他说一遍心中立时走神了。想到这好男色的癖好真是奇特，还会有忍耐不住，愿意花钱找男人的道理？忽然，他想起了这周维庄不是也忍不住花钱去找男人吗？！他忍不住侧脸看了一下周维庄。
庄简正听得浑身直打战，面上还强作镇定，眼珠子不断地轮流看太子和大理寺卿的脸色。突见罗敖生抬眼瞟他一眼，竟然立刻眼睛放光。他立马眼睛弯弯，展欢颜牵嘴角地向大理寺卿谄媚地一笑。
罗敖生立刻沉下了脸，转过了头，不再看他了。
张林问道：“既然在咸阳分手，后来为何又见了？”
案犯张营回复道：“咸阳分手后，再见面就是好多年后了。那时我的叔伯辞官返乡，路过三查山被劫贼劫了。我心里不服，叫了相好的兄弟去跟抢劫的劫匪讨要。直到见了面动起手来，才发现那伙劫匪当头的正是严史。他叫我跟他一起干，小的贪财好懒，便跟他一块干了。后来讨伐匈奴边寇的大军路过三查山，跟当地太守联合起来，剿灭了这伙山匪大盗。我和严史都被擒住了。他被上了大刑，几次三番越狱不得，便被发配到了镇州去了。”
张林说：“外面哪一个人是严史？”
张营看了一眼，便道：“第二人便是严史。”
“好。你可愿意当堂画押认供？”
张营叩首道：“犯人之命本来就是白捡的，谁不想立功多活几天？大理寺卿有令，谁知晓内情并交代出来，就按律减免罪行。我这番话讲出来本就对不起严史，若再有一句假话，叫严史索了我的命去，日日夜夜在大理寺受尽酷刑，不得好死。”
张林点头，正要命案犯出去。突见细纱屏风后罗敖生抬手，忙停下了。
罗敖生命人出来多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严史认识一个名叫庄简的人吗？”
那案犯愣了一下，回道：“庄简？倒不曾听过。不过却听过严史喝醉酒时，夸耀说当年咸阳有一位庄御史公子与他相好。那人妙趣横生、聪颖多才好比天上神仙。”
太子听到了此处，衣衫轻轻晃动着难以自禁。
庄简心弦颤动，身子也微微晃动了。
张林命那人下去，随即带上了外面四名案犯中的第二人。
殿门一开，四个狱卒架上了一名重犯。那人身上严密地锁着枷锁镣铐，面色黝黑头发蓬乱，身上穿着囚服，密密麻麻的铁锁链紧缚着头颈四肢，由此身体沉重地站不起身。头和躯体低垂着，仿若死人一般。
四名狱卒夹着他，他的身躯才跪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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